澄心堂书房的灯火,亮至深夜。
吴怀瑾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
面前摊开的并非经史子集,也非功法秘籍。
而是一本本厚厚的账册。
郡王府初立,千头万绪。
其中最为现实也最为紧迫的,便是这“财”字。
皇子开府,内务府按制拨付了初始的安家银两、田庄铺面。
以及一部分年例俸禄。
看似数目不小。
但若要支撑起一座亲王府邸的日常运转、仆役月钱、人情往来。
尤其是……他暗中培养势力、兑换系统丹药所需的海量资源。
便显得捉襟见肘,左支右绌。
更不用说,修真之路,“财侣法地”,“财”字当头。
无论是购置修炼所需的灵石、灵材。
还是维持戌影、午影等人修炼提升的丹药消耗。
无一不是吞金巨兽。
系统功德值虽可兑换,但数量有限。
且“宿主专属资源区”依旧灰暗。
大部分资源需通过“下属培养资源区”间接获取。
效率低下,杯水车薪。
他指尖划过账册上那一行行令人心惊的数字。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苍白的面容在灯下更显清寂。
唯有那双凤眸,深不见底。
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账册上冰冷的赤字。
云袖跪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他按摩着太阳穴。
试图缓解那眉宇间凝而不散的沉郁。
云香则捧着一盏新沏的雪顶含翠,静立一旁。
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们虽不通经济庶务,却也隐约感觉到。
殿下近来为这府中用度,耗费了不少心神。
“殿下,戌时三刻了,您该用药了。”
云袖轻声提醒,声音带着担忧。
吴怀瑾恍若未闻,目光依旧胶着在账册之上。
他重生以来,步步为营,算计人心,掌控棋子。
自认已将局面渐渐铺开。
却未曾想,会被这最世俗、也最基础的“金银与灵石”,绊住了手脚。
果然,在这凡尘俗世,若无足够的财力支撑。
便是龙游浅水,寸步难行。
更何况,他这条龙,还拖着残破的魂源。
“哗啦——”
他有些烦躁地合上最后一本账册,发出一声轻响。
殿内气氛更显凝滞。
就在这时,书房与内殿相连的侧门被无声推开。
戌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
在书案前丈许之地跪下,额头触地。
“奴戌影,参见主人。”
她的声音低沉平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讲。”
吴怀瑾靠向椅背,闭上眼,揉着刺痛的眉心。
“禀主人,乌圆传回密报。”
“西郊砖窑祭坛所需物资庞大,听风楼近日调动了数笔巨款。”
“通过几家看似不相干的绸缎庄和米行进行周转。”
“最终都流向了几处隐秘的仓库,用于采购玉石、香料以及……大量活畜。”
戌影语速平稳地汇报着。
“活畜?”
吴怀瑾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
“是,多为黑山羊和牛犊,气息……似乎经过特殊筛选。”
戌影答道。
吴怀瑾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黑山羊……在某些古老邪恶的仪式中,常被视为不祥与献祭的象征。
牛犊……纯净的生命力?
看来,对方为了这月晦之夜的“开门”仪式,准备得相当充分。
而这一切,都需要海量的金钱支撑。
听风楼……一个江湖情报组织,何时有了如此雄厚的财力?
其背后,定然还有更大的金主。
是西域残余势力?
还是……朝中某些人的暗中支持?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桌上那令人头疼的账册。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听风楼能通过灰色渠道敛财,他为何不能?
小了,格局小了!
光靠抢夺这点灰色产业,终究是小打小闹。
他的目光,应该投向更庞大的目标——那盘踞大夏上千年,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清河崔氏。
德妃的母族,戌影的出身之地。
崔有容与崔克让背后的倚仗。
亦是这大夏朝堂之上,一股不容忽视的庞大力量。
其财富积累,历经数代,早已不是区区几家商铺可比。
田庄、矿脉、船队、遍布各州郡的产业……
那才是真正流淌着金银的江河。
若能从中分得一杯羹,不,若能将其部分力量化为己用。
何愁“财”字困局?
他之前将目光局限于听风楼那点灰色产业,倒是有些舍本逐末,眼界窄了。
只是,崔家这等世家,内部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且德妃与崔家关系密切,是其宫中立足的重要依仗。
他若贸然对崔家伸手,是否会引来德妃的警觉甚至反弹?
他指节轻轻叩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个人的面孔。
德妃——看似慈母,实则亦有自身盘算。
她将崔有容送来,未尝没有借崔家之力更深地影响、乃至控制他的意图。
崔有容——那带着妄念的“母牛”,其情感是弱点,或许可加以引导利用,但需谨慎,避免反噬。
崔克让——那只心有不甘的“病鹫”,对家族权力充满渴望。
与德妃一系并非铁板一块,甚至可能存在龃龉。
他,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还有戌影……
她虽已彻底臣服,但崔家终究是她的出身之地,血脉牵连,难以彻底斩断。
让她去对付崔家,是否会动摇其心志?
不。
吴怀瑾眸光一冷。
既已认主,前尘皆应斩断。
这恰恰是对戌影忠诚的最终锤炼。
而且,由她这把出自崔家的“刀”,去剖析崔家内部的脉络,再合适不过。
“戌影。”
他对着空寂的殿内,淡淡唤道。
几乎是声音落下的瞬间,那道玄色身影便再次如同从阴影中凝结而出,无声跪伏。
“奴在。”
“崔家内部,如今情形如何?”
吴怀瑾问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天气。
戌影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沉寂。
“回主人,崔家现任家主,乃是德妃娘娘亲兄,崔克明。”
“他修为已至元婴初期,为当朝左相,手段强硬,掌控家族近五十年,根基深厚。”
“其下,主要有三股势力。”
“一股以崔克明马首是瞻,多为家族嫡系及依附他们的旁支。”
“另一股,则以几位年老持重的长老为首,他们更看重家族长远利益,有时会对崔克明的激进举措有所保留。”
“还有一股……”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
“便是以崔克让为首的一些……不得志的旁支。”
“以及当年在家主之争中落败的嫡系子弟。”
“他们手中资源有限,对崔克明……颇有微词。”
果然。
吴怀瑾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再庞大的家族,内部也少不了蠹虫与缝隙。
崔克让那一股,便是这缝隙所在。
“崔克让与崔克明兄弟之间,关系如何?”
他追问。
“表面维持着兄弟和睦,但据奴所知,崔克让对当年败于崔克明之手,一直耿耿于怀。”
“崔克明对其也多有防备,并未给予实权。”
“只让他在朝中挂个闲职,打理些不甚重要的家族外围产业。”
戌影的回答,证实了吴怀瑾的猜测。
一只被剥夺了狩猎权利、只能捡拾残羹冷炙的病鹫,心中岂会没有怨怼?
这怨怼,便是可以撬动的支点。
“崔克让打理的,是哪些产业?”
吴怀瑾目光锐利起来。
“主要是位于京畿附近的几处田庄,以及……两家绸缎庄。”
“还有一条通往南方的漕运支线份额。”
“但利润大头皆需上缴家族公中,他所留不多。”
戌影对崔家内部事务,显然并非一无所知。
田庄,绸缎庄,漕运……
虽然只是崔家庞大产业的边角料。
但若能将其掌控,也是一笔不小的、相对稳定的财源。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楔入崔家内部的绝佳起点。
“很好。”
吴怀瑾缓缓靠向椅背,眸中算计的光芒闪烁不定。
“戌影,从今日起,你暗中留意崔克让手中那几条产业的具体情况。”
“尤其是账目、人手,以及……他与崔克明一系的矛盾具体在何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诱导。
“必要时,可以‘崔玥璃’的身份,给他传递一些……他想要听到的消息。”
戌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但接触到主人那深不见底、不容置疑的目光时,那惊愕迅速化为绝对的服从。
“奴……明白。”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艰难,却无比坚定。
“记住,你的主人,是谁。”
吴怀瑾的声音如同寒冰,敲打在她的神魂之上。
“奴之心,唯属主人。旧族血脉,早已斩断。”
戌影伏低身体,额头重重磕在地面,发出沉闷的誓言。
“去吧。”
吴怀瑾挥挥手。
戌影再次无声退下,只是那背影,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决绝的意味。
殿内,烛火摇曳。
吴怀瑾独自坐在光影交界处,苍白的面容半明半暗。
图谋崔家,风险远大于对付听风楼那几家商铺。
这无异于火中取栗,虎口拔牙。
但收益,也同样惊人。
若能成功,他将不再为金银灵石所困。
更能借助崔家部分力量,更快地修复魂源,积累实力。
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需要耐心。
需要更精密的布局。
需要让崔克让那颗不甘的种子,在自己提供的“养分”下,生根发芽。
直至……撼动那棵大树的根基。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参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却让他愈发清醒。
财侣法地……
这“财”之一字,他不仅要取自敌人。
更要取自……这些看似牢固的世家壁垒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