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云袖和云香上前,为吴怀瑾更衣。
他换上常服,依旧是那副病弱贵公子的模样。
“传招娣。”
他整理着袖口,淡淡吩咐。
片刻后,梓颖被带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新做的水绿色襦裙。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脸洗得干干净净。
只是那双黑亮的眼睛里,依旧带着一丝怯怯的神色。
像是一只刚刚离开巢穴、对周遭充满警惕的幼鼠。
她走到吴怀瑾面前,学着规矩。
双膝跪地,额头轻触地面。
“奴……梓颖,参见主人。”
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紧张。
“起来吧。”
吴怀瑾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示意她上前。
梓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榻前。
不敢靠得太近。
“昨日让你听的,可有什么新的动静?”
吴怀瑾看着她,目光平静。
梓颖用力点头。
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
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和焦虑覆盖。
“有!主人!”
她努力组织着语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地底下的那些……那些朋友,说西边那个‘很冷’的地方(棺材铺/砖窑)。”
“昨晚动静更大了。”
“它们很害怕,说那里好像在……在‘吃东西’。”
“吃东西?”
吴怀瑾眸光微凝。
“是……好像有什么活的东西,被……被送进去了。”
“然后就没了声音。”
梓颖的小脸微微发白。
似乎回想起那些老鼠传递来的恐惧信息。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黑亮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声音带着哭腔。
“还有……还有……”
“它们说……昨天被送进去的……有一个……有一个很小的……哭声……”
“身上……有奶味……”
“它们记得那个味道……是……是我弟弟!”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的。
瘦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
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主人!我弟弟……我弟弟他在那里!”
“他们把我弟弟抓到哪里去了!”
她猛地跪倒在地。
小手紧紧抓住吴怀瑾的袍角。
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仰着小脸,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绝望的乞求。
“主人!求求您!救救我弟弟!求求您!”
她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耸动着。
那哭声凄厉而无助,在清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吴怀瑾垂眸,看着脚下这个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幼鼠”。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怜悯,也无厌恶。
只是那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那个被用来构陷他的男婴……
竟然落在了听风楼和西域残余的手中。
还被送进了那个诡异的祭坛……
是巧合?
还是……另有图谋?
他缓缓伸出手。
并非去扶梓颖,而是再次从食盒里拈起一块兔子形状的豆沙糕。
他将那糕点,递到了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梓颖面前。
梓颖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精致的糕点。
又抬头看看主人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吃。”
吴怀瑾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梓颖颤抖着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接过了那块豆沙糕。
她没有吃,只是紧紧攥在手里。
仿佛那是主人给予的某种承诺或力量。
“你弟弟的事,本王知道了。”
吴怀瑾看着她,语气依旧淡漠。
“继续听。”
“把你‘听’到的一切,都告诉本王。”
“明白吗?”
梓颖用力点头,用袖子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奴……奴明白!”
“奴一定好好听!把所有声音都告诉主人!”
她像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尽管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近乎偏执的坚定。
“下去吧。”
吴怀瑾挥挥手。
梓颖再次叩首,紧紧攥着那块豆沙糕。
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内殿。
吴怀瑾漠然地看着她消失。
这只“幼鼠”的“耳朵”,果然敏锐。
而如今,她与那祭坛之间,又多了一层血亲的羁绊。
这份恐惧与牵挂,或许……能让她“听”到更多。
他站起身,准备前往书房。
目光扫过依旧垂首侍立的戌影。
“昨夜,辛苦了。”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关怀还是其他。
戌影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
“奴……分内之事。”
她的声音透过压抑的呼吸传来。
吴怀瑾不再多言,迈步向外走去。
云袖和云香连忙跟上。
戌影如同最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紧随其后。
晨光透过窗棂,将他们的身影拉长。
新的一日,开始了。
而那隐藏在棺材铺祭坛中的婴儿哭声。
如同一声微弱的警钟,在这晨曦中,敲响了更深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