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前的风波,随着八皇子吴怀信被押往宗人府而暂告平息。
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震惊、猜疑与未散的戾气,却如同粘稠的墨汁,污染了这本应庄严神圣的弱冠之礼。
广场上一片死寂,百官宗室面面相觑,无人敢率先出声。
方才那农妇凄厉的指控、八皇子被拖离时不甘的嘶吼,依旧在众人耳畔回荡。
谁能想到,一场皇子弱冠礼,竟会演变成如此不堪的闹剧,牵扯出兄弟阋墙、勾结外邦的惊天丑闻?
高台之上,皇帝吴天端坐于御座,冕旒遮面,看不清神情,唯有那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让所有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皇后姬氏凤眸含霜,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依旧挺直脊背站在御道中央的吴怀瑾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德妃早已被搀扶着坐下,以帕掩面,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后怕还是心疼。
礼官站在一旁,手持那份尚未宣读的赐字圣旨,额角渗出冷汗,进退维谷。
这礼,还如何进行下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吴怀瑾动了。
他再次整理了一下因方才对峙而并无凌乱的衣冠,动作依旧从容不迫。
随后,他面向御座,撩起衣摆,缓缓跪了下去,额头轻触冰冷的地砖。
“父皇。”
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寂,
“儿臣蒙受不白之冤,累及父皇、母后忧心,更扰乱了太庙祭祀、弱冠大典之庄严,儿臣…… 万死难辞其咎。”
他没有辩解自己有多无辜,也没有趁机哭诉博取同情,而是直接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这一跪,这一请罪,瞬间将他自己从风口浪尖的 “被指控者”,转变成了 “惊扰圣驾、有亏孝道” 的请罪者。
姿态转换之巧妙,心思之缜密,让高台上几位久经风浪的妃嫔都不由得暗自侧目。
皇帝沉默着,目光透过晃动的珠帘,落在下方那个跪得笔直、脸色苍白却目光沉静的儿子身上。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威严:
“此事,朕自有决断。你受委屈了。”
一句 “受委屈了”,轻描淡写,却已是定论。
意味着皇帝相信了他的清白。
“儿臣不敢言委屈。” 吴怀瑾伏身道,
“只求父皇保重龙体,勿因儿臣之事动怒伤身。”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那不知所措的礼官:
“礼,继续。”
礼官如蒙大赦,连忙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重新展开那份明黄的圣旨,用尽可能庄重平稳的声音高声唱道:
“陛下有旨!九皇子吴怀瑾,秉性纯良,温恭谦逊,虽体弱然心志坚毅,今已弱冠,特赐表字 —— 子瑜!望尔如美玉,瑕不掩瑜,恪守臣道,光耀门楣!”
子瑜。
美玉之意。
在这刚刚经历了一场污秽构陷的场合,皇帝赐下此字,其中的回护与期许,不言而喻。
“儿臣吴怀瑾,谢父皇赐字!必当谨记父皇教诲,克己复礼,不负‘子瑜’之名!”
吴怀瑾再次叩首,声音沉稳。
赐字已毕,按制,接下来便是谒庙。
然而,经过方才一番折腾,气氛早已破坏殆尽,皇帝显然也无心再继续这冗长的仪式。
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下方众臣,再次开口,声音传遍广场:
“九皇子子瑜,年已弱冠,品性端良,虽体弱未能担重任,然皇家血脉,不可不赏。即日起,晋封为 —— 瑾郡王!赐王府一座,享郡王俸禄,望其安心静养,修身养性。”
瑾郡王!
并非亲王,而是郡王。
对于一位皇子而言,初封郡王已是惯例,尤其是在他 “体弱” 的前提下,这个封赏合情合理。
但在此刻宣布,无疑是对他方才所受委屈的一种补偿,也是向所有人表明皇帝的态度。
“儿臣…… 臣,谢父皇隆恩!” 吴怀瑾再次叩首,接受了这意料之中的封赏。
郡王也好,亲王也罢,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名头。
真正的力量,从不在于这些虚名。
仪式至此,已算完成。
皇帝起身,在内侍的簇拥下,率先离开了太庙广场。
皇后、妃嫔及诸位皇子也依次离去。
太子吴怀仁经过吴怀瑾身边时,脚步微顿,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快步跟上御驾。
人群渐渐散去,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吴怀瑾以及匆匆赶来的云袖、云香,还有如同影子般悄然出现在他身侧的戌影。
“殿下……” 云袖上前,声音带着哽咽,想要扶他起来。
吴怀瑾却摆了摆手,自己缓缓站起身。
他抬头,望了一眼庄严肃穆的太庙殿宇,又看了看那些散去的人群背影,目光最终落在远处宫墙的飞檐之上。
瑾郡王…… 子瑜……
他轻轻咀嚼着这两个新的称谓,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名号已定,棋局已开。
那个隐藏在幕后,欣赏着礼乐崩坏的三皇子…… 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
他会一个一个,把他们…… 都揪出来。
“回府。” 他淡淡吩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 戌影低声应道,如同最忠诚的护卫,紧随其后。
云袖和云香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簇拥着她们的新晋郡王,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硝烟的太庙广场。
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再也驱不散这皇城深处,愈加深沉厚重的阴霾。
瑾郡王的路,从这太庙惊雷之后,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