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的冬天,像是一头从北极冰原狂奔而来的巨兽,将整个东线战场死死扼住。零下四十度的酷寒卷着鹅毛大雪,没日没夜地抽打在战壕、弹坑与烧焦的坦克残骸上,把曾经炮火连天的土地捂成一片死寂的雪白。
往日里震耳欲聋的炮声、冲锋时的嘶吼与金属碰撞的尖鸣,都被寒风的呜咽吞噬。苏德两军的战线在酷寒中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坦克的发动机冻得无法启动,火炮的炮栓被冰霜黏死,士兵们蜷缩在战壕里,裹着层层叠叠的棉衣,连抬手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但这平静,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的假象。
在苏联西方面军的指挥部里,图哈切夫斯基元帅正俯身盯着铺展在橡木桌上的巨型作战地图。地图上,红蓝两色的箭头犬牙交错,明斯克以西的战线被标注得密密麻麻,每一道线条都浸染着鲜血的颜色。参谋人员捧着厚厚的兵员补充报告,踩着靴底的积雪匆匆而入,水渍在地板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痕迹。
报告上的数字触目惊心——秋季的基辅会战与明斯克拉锯战,让西方面军的步兵师损耗过半,但来自补充兵正踏着积雪源源不断地赶来,其中不乏精锐,还有从西伯利亚集体农庄征召的猎人、矿工,他们的肩膀上还带着未褪的泥土气息。
“给各集团军下达命令,”图哈切夫斯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期熬夜的疲惫,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雪原,“冬季整训期间,兵员补充优先向狙击部队倾斜。每个步兵师必须组建三个狙击连,配发莫辛纳甘狙击步枪与瞄准镜,还有足够的防寒伪装服——记住,是加厚的极地款,不能让狙击手们冻僵在雪地里。”
一名参谋犹豫着开口:“元帅同志,狙击部队的扩编比例已经超出原定计划的两倍,瞄准镜的产能”
“产能不足就从仓库里调,把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库存都用上!”图哈切夫斯基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你以为现在的平静能持续多久?开春之后,德国人会带着更多的坦克和飞机扑上来。而在这之前,我们的狙击手,就是插在他们喉咙里的一把刀。让那些德国佬知道,苏联的冬天,不是他们苟延残喘的温床,是他们的坟墓。”
与此同时,在德军南方集团军群的临时指挥部里,壁炉里的橡木柴烧得噼啪作响,却依旧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保卢斯将军搓着冻得发紫的手指,看着桌上的兵员补充清单——从德国本土和被占领区征召的新兵,正挤在闷罐列车里,顶着酷寒向东线集结。
这些年轻人大多从未经历过战争,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正蜷缩在战壕里,牙齿打颤,连步枪都握不稳。
“命令各师,立刻选拔射击精度优异的士兵,组建独立狙击分队。”保卢斯放下手中的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墨痕,“优先配发毛瑟98k狙击版步枪和瞄准镜,给他们最好的防寒服、高热量口粮,还有防冻药膏。告诉这些小伙子,他们的任务不是冲锋陷阵,是潜伏,是猎杀——苏联人的指挥官、观察员、通信兵,甚至是敢于探头的哨兵,只要露出破绽,就一枪毙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白茫茫的世界,语气冰冷:“东线的冬天,是狙击手的天堂。我们要让苏联人明白,就算炮火停了,死亡也不会停下脚步。”
于是,在这片被大雪覆盖的战场上,一场无声的猎杀悄然拉开序幕。狙击手们像幽灵般穿梭在雪原上,他们的身影与白雪融为一体,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每一次扣动扳机,都意味着生与死的较量。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极地伪装服,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远远望去,就像一块凸起的雪丘,与周围的环境毫无二致。他的手中握着一把莫辛纳甘狙击步枪,枪身裹着白色的布条,瞄准镜的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防雾布,避免被寒风冻出的水汽模糊视线。这位猎人,曾在冰天雪地里追踪过熊和狼,如今,他将狩猎的技巧用在了战场上。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睫毛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手指几乎冻僵,但他的眼睛却像鹰隼一样锐利,紧紧盯着瞄准镜里的世界。
战壕里的战友曾递给他一块冻硬的黑面包,他却摇了摇头——进食会消耗体力,更会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暴露位置。他的胃里空空如也,只能靠意志力抵抗着饥饿与寒冷。
“稳住,瓦西里,”他在心里默念着,“像狩猎一样,耐心点,猎物总会出现的。”
瞄准镜的十字线里,德军的战壕静悄悄的,只有偶尔闪过的钢盔反光。突然,一个人影从战壕里探出头来。那是一个德军士兵,大概是受不了战壕里的憋闷,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棉帽,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的动作很轻,很谨慎,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
但他的一切动作,都落在了扎伊采夫的瞄准镜里。
扎伊采夫缓缓地调整着呼吸,将十字线对准了那个德军士兵的眉心。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他没有立刻开枪——寒风会影响子弹的轨迹,他需要计算风速,计算距离,计算一切可能的变量。
三秒,五秒,十秒。
他的心跳平稳得像一口古井,仿佛与这片雪原融为一体。
“砰!”
枪声沉闷而短促,被呼啸的寒风瞬间吹散,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个德军士兵的身体猛地一僵,棉帽从头上滑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体摔在雪地里,溅起一片细碎的雪沫。鲜血从他的眉心涌出,很快就被严寒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
扎伊采夫没有丝毫停留,他迅速收起狙击步枪,像一只敏捷的雪豹,钻进了后方的战壕。几秒钟后,德军的报复性炮火就落在了他刚才潜伏的位置,炸起的雪块和泥土漫天飞舞,将那片雪丘彻底吞没。
“好样的!瓦西里!又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朝他竖起大拇指,递过来一个暖手的铁皮水壶,里面装着温热的红茶。
扎伊采夫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脸上的霜花簌簌掉落:“这是第十七个了。”
他的目光投向德军战壕的方向,眼神里没有丝毫得意,只有猎人般的冷静。他知道,这场猎杀不会结束,德军的狙击手也在暗处盯着他们,下一个倒下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科尔贝格是一名来自柏林的射击冠军,入伍前曾在一场比赛上拿过射击奖牌。他穿着德军配发的白色伪装服,手里的毛瑟98k狙击步枪在雪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蔡司瞄准镜的十字线里,他看到了一个苏军士兵的身影——那个士兵正蹲在战壕里,似乎在修理通信线路,肩膀上的少尉肩章格外显眼。
“一个军官。”科尔贝格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气,将十字线对准了那个少尉的胸口。他对自己的枪法充满自信,在三百米的距离内,他从未失手过。
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瞬间,那个少尉突然蹲下身,捡起一块冻硬的面包,递给了身边的一个新兵。
科尔贝格的手指顿了顿。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让他错过了最佳时机。
一道寒光从他的瞄准镜边缘闪过——那是阳光反射在金属上的光芒。科尔贝格的心头猛地一跳,他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向旁边翻滚。
“砰!”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击中了他身后的断壁,溅起一片碎石。
科尔贝格的肩膀火辣辣地疼,鲜血浸透了伪装服。他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钻进废墟的深处,心脏狂跳不止。他知道,刚才那一枪,来自苏军的狙击手,而且对方的枪法,比他还要精准。
“该死的!”科尔贝格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他摸了摸肩膀的伤口,鲜血已经冻成了冰。他抬起头,透过废墟的缝隙,看向苏军战壕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这样的生死对决,每天都在东线的雪原上上演。
狙击手们潜伏在雪地里,彼此搜寻,彼此猎杀。他们有的来自猎人家庭,有的是射击运动员,有的是普通的工人和农民,但在这片战场上,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死神的使者。
苏军的狙击手里,有像扎伊采夫这样的王牌猎手,他们熟悉雪原的每一寸土地,能在风雪中潜伏十几个小时,直到猎物出现;有来自中亚的狙击手,他们继承了隐忍与精准,擅长在复杂的地形中设伏;还有年轻的女兵,她们握着狙击步枪,趴在雪地里,睫毛上的霜花掩盖不住眼神里的坚定。
枪声响起,胜负立判。
倒下的狙击手,身体被白雪掩埋,很快就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存在过。而活下来的狙击手,则会默默地收起步枪,转移到新的潜伏点,继续他的猎杀。
没有人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到底有多少狙击手倒在了雪地里。他们的名字,有的被刻在了烈士纪念碑上,有的则永远消失在了雪原深处。
但他们的故事,却在战壕里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