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舱内,警报声已经平息,只剩下引擎稳定低沉的轰鸣和气流摩擦机身的嘶嘶声。
雷达屏幕上,代表“鹰隼”和那些不明高速威胁的光点早已消失在后方的探测范围边缘,四周一片空旷,只有导航地图上那条新规划的、固执指向东方的绿色航线,冷冷地向前延伸。
陈序仰靠在驾驶座椅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混杂着失落、憋闷、荒诞和一丝残馀亢奋的复杂情绪全部排空。
他左臂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转向动作又开始隐隐作痛,小腿肚也在突突地跳着提醒他之前的奔逃。
“系统,”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劫后馀生的虚脱和一点自嘲,“咱们这算不算……离家出走?还是被家门口的恶犬追得不得不去邻居家‘串门’,虽然这邻居可能正拿着棍子等着我。”
“从行为轨迹分析,属于典型的战术规避与战略转进。”系统的电辅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目的地‘邻居’家目前防御态势不明,但根据其与‘恶犬’的传统友好关系及你此前在该地区留下的‘文化印记’分析,其手持棍棒甚至更尖锐器具等待的概率,高于百分之九十七。”
“文化印记……”陈序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硬邦邦的“坤坤”。好嘛,上次是物理层面留下印记,这次直接带着“伴手礼”上门,这“串门”的诚意,可真够足的。
他看了一眼燃油表。经过两次惊心动魄的空中加油,油箱现在还有大约三分之二的存量。
按照当前巡航油耗和到樱花国主要岛屿的大致距离估算,飞过去绰绰有馀,甚至还能有点馀量兜兜圈子——如果还有圈子可兜的话。
“航程没问题,但问题是,咱们到了那儿,怎么‘降落’?”陈序号调出系统规划的详细航线终点,那是一个位于东京湾外海的坐标点,显然不是任何一个机场的跑道。“总不能再喊一次‘长城’派加油机……哦不,这次可能需要的是潜水艇或者直升机?”
“最终降落方案需根据实时抵达时的空域管制、地面戒备、燃油剩馀及宿主生存概率综合判定。”系统回答,“‘长城’注入的备用航线终点为缺省接应区,抵达后应能接收到进一步指示。当前首要任务是安全抵达该局域。沿途需规避国际主要航路密集区,降低被民用雷达意外捕捉并报告的风险。”
陈序号点点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飞行仪表上。他知道现在不是沮丧或胡思乱想的时候。回家的大门暂时关闭,但至少,另一条充满荆棘和未知的路,还在脚下延伸。而且,这条路上,他并非完全孤独。
“对了,”他想起什么,“咱们这飞机,注册号还是g-xtnl,大英博物馆失窃案的头号嫌疑‘交通工具’。就这么大摇大摆飞过去,樱花国的雷达一照,怕不是要直接拉响全国防空警报?”
“正在执行低可探测性飞行模式优化。”系统回应,“已调整飞行高度至相对非常规层,并优化航迹,尽可能利用高空流层边缘的气象条件和地球曲率,削弱部分陆基雷达探测效率。但接近其本土防空识别区时,被发现的概率依旧极高。建议宿主提前做好……身份伪装与说辞准备。”
身份伪装……陈序号苦笑。他现在的形象,大概跟流浪汉差不了多少,衣服皱巴巴沾着污渍,脸上估计也够瞧的,腿上手臂上还有伤。唯一值钱的就是怀里这个“画箱”和脑子里系统灌输的那些半吊子艺术知识。
“系统,临时给我恶补点樱花国日常生活细节,关西腔有没有速成包?还有,万一被问起飞机哪来的,怎么说?迷航的艺术生这个设置还撑得住吗?我觉得准备工作还是得做好。”陈序号开始未雨绸缪,虽然他觉得这绸缪可能跟纸糊的差不多。
“语言包可加载基础关西腔变音模块,配合宿主原有日语知识,短时间内仿真大坂地区年轻人非正式口音,可信度中等。艺术生身份具有一定延展性,可解释跨国飞行、导航故障、紧急迫降。但关键矛盾点在于飞机注册信息复杂,且与伦敦事件时间地点高度重合。此矛盾在对方有备而来且掌握国际情报共享的情况下,极难自圆其说。”
“那就是死局呗?”陈序号撇撇嘴。
“并非完全死局。”系统分析道,“矛盾点亦可转化为烟雾弹。对方无法完全确认你就是伦敦行动的执行者。你的年轻外表、看似慌乱的行为、以及主动飞向樱花国这一反常举动本身,都可能引发其内部判断的混乱和分歧。重点在于,你不能被当场抓住无可辩驳的铁证,并要利用其官僚系统的流程时间和可能存在的利益纠葛,制造脱身窗口。”
陈序号若有所思。铁证?除了“坤坤”里的东西,他身上还有什么铁证?伦敦行动的细节?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毫不知情,只是碰巧偷了这架“问题飞机”。
至于“坤坤”,那临时的空间他完全不担心被查出来什么。
“接应……‘长城’说的接应,会是什么形式?”陈序号看向窗外。
下方是浩瀚的太平洋,蓝得深邃,偶尔能看到货轮细小的身影。“总不能在公海上跳伞,然后游泳过去吧?我这体能,加之伤,估计游不到岸边就得喂鱼。”
“信息不足。”系统诚实地回答,“但根据‘长城’一贯的行动风格及当前国际态势,直接武力介入樱花国领空或领海的可能性极低。更可能是在国际空域或公海局域,利用规则模糊地带,提供某种‘非官方’但有效的转移途径。宿主需要做好应对各种极端物理换乘方式的准备。”
极端物理换乘方式……陈序号脑子里瞬间闪过电影里那些快艇接应、直升机悬吊、甚至水下潜航器的刺激场面,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受伤的骼膊和小腿。算了,还是别抱太大期待,说不定最后还得靠自己这架飞机硬闯。
旅程在沉默和偶尔的胡思乱想中继续。
陈序号强迫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检查一遍飞行参数,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他吃了点飞机上找到的能量棒,喝了点水。窗外,天色一直保持着明亮的白昼,因为他们正在向着东方,追着时间线飞行。
不知过了多久,导航地图显示,他们已经飞越了广阔的海域,开始接近那片着名的、由众多岛屿组成的列岛弧。
“即将进入国际航班常用跨太平洋航路边缘局域。”系统提示,“建议保持警剔,虽然本机高度非常规,但仍有可能与高空远程客机雷达波束交叉。”
果然,没过多久,陈序号的雷达屏幕上,开始零星出现一些速度稳定、高度变化不大的光点,那是往返于东亚和北美的民航客机。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航线,与这些“空中客车”保持足够的距离。
看着那些代表着正常世界、正常旅行的光点,陈序号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荒谬感。别人坐飞机是去旅行、出差、回家。他呢?开着一架“贼机”,揣着一箱“赃物”,正飞向一个很可能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的国家。这体验,真是独一无二,足以写进某种猎奇回忆录了。
“系统,咱们现在算不算……国际在逃文物‘快递员’?”陈序号苦中作乐地吐槽。
“从行为定义上,更接近‘非官方、非自愿、高风险文化物品转移个体户’。”系统一本正经地纠正。
陈序号被这拗口的定义逗得差点笑出来,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是啊,个体户,还是濒临破产、被黑白两道追债的那种。
时间继续流逝。燃油表的指针在缓慢但坚定地下降。
下方的海面颜色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远处天际线的云层形态也变得更加复杂多变。陈序号知道,陆地,越来越近了。
“预计三十分钟后,抵达缺省坐标点附近空域。”系统给出了最新的估算,“当前空情相对干净,未发现异常雷达扫描或不明目标接近。但进入樱花国防空识别区边缘后,情况必将改变。请宿主做好心理准备,并再次确认随身物品伪装状态及缺省应对说辞。”
陈序号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检查了一下绑在身上的“坤坤”,摸了摸口袋里那几张伪造的证件和皱巴巴的日元零钱。他看了一眼导航屏幕,那个绿色的终点光标,正在一片代表海洋的蓝色背景中,微微闪铄着。
未知的彼岸,充满敌意与戒备的“樱花”,就在前方。
他握紧了操纵杆,目光投向舷窗外那一片被阳光照得有些迷朦的东方天际。
“走吧,”他低声自语,不知道是对系统说,还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