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传来姥姥带着惊喜的、略显高昂的说话声,夹杂着一个低沉而熟悉的男声。
那声音穿过薄薄的门板,清晰地钻进温清凝的耳朵里,让她正在穿针引线的手指猛地一僵,针尖瞬间刺破了指尖,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她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停止了跳动。
是幻听吗?
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村里,在这她已经决心将往事埋葬的深冬夜晚,她怎么会……听到季思寒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那低沉、略带磁性,即使刻意放缓也难掩一丝冷感的声线,不是季思寒,又能是谁?
他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本以为早已死寂的心湖里炸开,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突然闯入领地的慌乱,瞬间淹没了她。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姥姥慈爱的话语:“凝凝在屋里呢,这孩子,肯定没想到你会来……”
话音未落,那个她曾在脑海里勾勒了无数次、却又强迫自己遗忘的身影,真的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他穿着一件她没见过的黑色羽绒服,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发梢似乎被雪水打湿了些,显得有几分风尘仆仆。
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几个月不见,他好像清瘦了些,下颌线条更加分明,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似乎也更重了。
可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看向她,里面翻涌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像是疲惫,像是探寻,又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
就在四目相对的刹那,温清凝一直强撑的、用几个月时间垒砌起来的、看似坚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所有的委屈、思念、被冷落的不甘、以及看到他突然出现的巨大冲击……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上,瞬间冲红了她的眼眶。
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她不想哭的!
她发誓不要再为他流一滴眼泪!
可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远快于理智的约束。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温清凝心中警铃大作!
她绝不能让他和姥姥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尤其是他!
她在他面前,已经失去了太多尊严,不能再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丢掉!
几乎是下意识的,在那滚烫的泪水滴落之前,她猛地转过了身,将后背对着门口,只留给他一个单薄而僵硬的背影。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一丝呜咽泄露出来,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泄露了她此刻汹涌的情绪。
她这突如其来的、近乎逃避的举动,让门口的季思寒瞬间僵住了。
他刚刚迈出的半步,就那样悬在了半空。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预想过很多种见面时的场景——她的冷淡,她的质问,甚至她的无视。
他做好了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哪怕是冰霜般的对待。
可他唯独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不是冷漠,不是愤怒,而是……眼泪?
还有那迅速转身、仿佛不愿多看他一眼的背影。
季思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那无声的哭泣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手足无措。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惯有的冷静和理智,在这一刻,在她无声的眼泪面前,彻底失效了。
姥姥站在季思寒身后,看着温清凝突然转身颤抖的背影,又看看僵在门口、一脸无措的季思寒,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她又是心疼温清凝,又觉得这傻小子大老远跑来却碰了一鼻子灰有点可怜。
她连忙打圆场,轻轻推了季思寒一下,低声说:“傻站着干什么,外面冷,快进屋,进屋说话。”
季思寒被姥姥推着,有些机械地迈进了房间。
门槛内外,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他几个月也未曾读懂的距离。
他看着那个背对着他、努力压抑着哭泣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几个月他所以为的“冷静期”,可能已经造成了某种他无法挽回的、严重的伤害。
房间里的空气,因为这三个人微妙的情绪和无声的对抗,变得异常沉重和凝滞。
只有窗外细微的风雪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这场雪夜的奔赴,似乎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季思寒预想的轨道,陷入了一种更加复杂和艰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