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城市局督察处,闫刚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刚挂断电话,脸色算不上好看。
他盯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年轻人,表情几乎没有过丝毫变化的莫风。
“你的对手,出牌了。”
闫刚把手机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莫风的视线从窗外收回,静静地看着他。
“昆城第三人民医院,今天一早发布官方声明,承认对黄启升等三人的伤情鉴定存在‘重大失误’。”
“当班的骨科主任,因为‘工作疲劳’和‘责任心不强’,被停职反省了。”
闫刚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又拧上,没喝。
“伪造证据的内核指控,被他们洗成了一次‘医疗差错’。”
“一个刑事犯罪,变成了一个可以道歉了事的业务事故。很高明的手法。”
莫风的大脑里面,一行数据无声滑过。
【敌方策略模块1:‘釜底抽薪’已执行。威胁评估:中等。
闫刚继续说道:
“第二张牌,舆论。”
他划开手机,把屏幕转向莫风。屏幕上是《昆城晚报》的电子版头条——《游客与城市的阵痛:我们该如何拥抱“远方的客人”?》。
“一篇很煽情的文章,把游客塑造成了入侵者,把本地人塑造成了受害者。”
“文章最后,‘不经意’地提到了白马镇的冲突,把你打造成了一个傲慢、暴力的‘恶客’典型。”
“现在,整个昆城的本地论坛和社交媒体上,都在骂你。群情激奋,要求严惩,把你赶出云州。”
【敌方策略模块2:‘舆论压制’已执行。威胁评估:高。已成功构建对我方不利的社会叙事框架,公众情绪引导成功率82。】
闫刚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盯着莫风的眼睛。
“现在,黄启升从‘诬告陷害的嫌疑人’,又变回了‘被嚣张游客殴打的本地青年’。”
“而你,从‘在公权力机构内受伤的受害者’,变成了‘企图敲诈勒索的外地混混’。”
“最关键的是,他们已经向法院提起了诉讼,告你故意伤害。”
“人证,就是黄启升那几个同伴。物证,就是他们在白马镇的伤。就算构不成轻伤,一个寻衅滋事也跑不掉。”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闫刚看着莫风,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昨天跟我说的第三条路,前提是你这把‘刀’足够锋利。”
“但现在,黄振廷只用了两张牌,你这把刀就快要被舆论的口水给淹没了。”
“我这里的压力也很大。如果你的内核指控——伪造证据——不成立,那我这个案子就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闫刚的语气里带着现实和冷酷。
“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已经被舆论判了死刑的外地人,去得罪一个在昆城盘踞了二十年的地头蛇。这笔帐,不划算。”
他象是在给莫风下最后通谍:
“你还有别的牌吗?如果没有,这场游戏就到此为止了。”
莫风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象是在讨论天气。
“他们打出的不是两张牌,是三张。”
闫刚愣了一下:“三张?”
“医院洗白鉴定报告,是第一张,法律层面的‘切割’。媒体煽动对立情绪,是第二张,舆论层面的‘反转’。”
莫风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事物的表象,直抵内核。
“还有第三张牌,‘弃车保帅’。你说的那个张立强,已经被他的上级和黄振廷联手当成了弃子。”
“他会扛下所有‘个人’的责任,把派出所这个‘单位’和黄家撇干净。”
闫刚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些是他内部渠道刚刚了解到的信息,莫风就象亲眼看到了一样,分毫不差。
“分析得很对。所以,你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法律上摘掉污点,舆论上占尽优势,组织上完成切割的铁桶阵。你怎么破?”
闫刚追问。
“你觉得这是铁桶阵?”
莫风反问。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奇怪的表情,象是顶级程序员看到了一个漏洞百出的劣质代码。
“不,这不是铁桶阵。这是一个新手为了掩盖一个bug,而制造出三个更大bug的愚蠢操作。”
“第一,关于医院的‘诊断失误’。”
莫风伸出一根手指,
“他们承认了鉴定报告是错的,这就够了。”
“至于原因是‘伪造’还是‘失误’,那是你们督察处需要调查的下一个问题。”
“这份声明,不是洗白,而是自证。它证明了黄启升的伤情,根本构不成轻伤二级。”
“那么,昆城车站派出所以‘刑事案件’为由拘留我,本身就是一次非法的、错误的执法行为。”
“我被非法拘留,在拘留室内因‘急性应激障碍’自残受伤。”
“这个逻辑链,因为他们这份愚蠢的声明,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闫刚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他发现自己被绕进去了。
他只看到了对方洗白了“伪告”,却没看到对方坐实了“错拘”。
“第二,关于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张立强。”
莫风伸出第二根手指,
“一个为了上级和金主,牺牲自己前途、背上处分的人,你觉得他心里是忠诚,还是怨恨?”
“黄振廷他们以为给钱给承诺就能让他闭嘴。但一个被抛弃的棋子,往往是整个棋局最不稳定的因素。”
“他现在是对方的负资产,但很快就会成为我们最重要的‘污点证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舆论。”
莫风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是“律师”的微笑。
“黄振廷和他的那位总编朋友,犯了一个经典错误:他们试图用一个宏大叙事,去掩盖一个具体事实。”
“他们把这件事从‘莫风与黄启升的冲突’,偷换概念成了‘游客与本地人的冲突’。”
“他们以为这样能调动公众情绪,让我陷入汪洋大海。但他们忘了,情绪是水,可以载舟,亦可复舟。而事实,是礁石。”
“当水流被引导向错误的方向,撞上礁石时,会发生什么?”
闫刚下意识地回答:
“会掀起更大的浪花。”
“没错。”
莫风点头,
“他们把战场扩大了,以为能用人海战术淹死我。但他们没意识到,战场越大,来看热闹的人就越多。”
“而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只在昆城这个小池塘里打。”
闫刚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莫风平静地陈述:
“昨天晚上,我用网吧的计算机,发了三封不同版本的实名举报信。”
“第一封,最详尽的版本,附带了我能提供的所有证据链和取证方向,包括白马镇的监控型号、医院走廊的监控录像、我自证伤情的公证视频,以及黄振廷威胁我的言论和两名警员的警号。”
“这封信,发给了云州省纪委和省公安厅督察总队。”
闫刚的眼皮猛地一跳。
“第二封,故事性更强一点的版本,着重讲述了一个普通游客,如何因为商业纠纷,被地方势力和部分公职人员联手构陷,并附上了那份伪造的轻伤鉴定做对比。”
“这封信,我发给了《南方周末》在内的三家以深度调查报道闻名的全国性媒体。”
闫刚感觉自己的后背有点发凉。
“第三封,最简短,但最有煽动性的版本。只强调了几个关键词:‘上市公司老板’、‘勾结警方’、‘伪造鉴定’、‘草菅人命’。”
“这封信,我发给了国内最着名的几个职业打假人和法律博主。”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闫刚看着莫风,象在看一个怪物。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天莫风要逼着黄振廷把事情闹大,要引出他背后所有的关系网。
他不是在虚张声势。
他是在“诱捕”。
他故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容易被激怒、只会用规则死磕的愣头青,引诱黄振廷动用他最擅长的“规则外”力量。
当黄振廷的律师、媒体、保护伞全部浮出水面,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莫风已经把一张更大的网,撒向了更高的地方。
黄振廷以为他在第一层,莫风在第五层。
实际上,莫风从一开始,就站在大气层,冷冷地看着黄振廷在地面上卖力地表演。
“你……”
闫刚的喉咙有些干涩,
“你这是在掀桌子!”
“不。”
莫风纠正道,
“我不是掀桌子的人。”
“我只是把桌子抬高了一点,让更多的人能看见,桌子底下藏着多少肮脏的东西。”
“黄振廷想在昆城这张小桌子上,用他自己的规则打赢我。”
“而我,只是为这场牌局,请来了一些更高级别的裁判,和更多的观众。”
莫风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闫刚,平静地做出总结。
“他以为他在跟我打牌。”
“其实,他是在跟《刑事诉讼法》、省纪委、全国性的媒体和千万网民打牌。”
“现在,你还觉得,你的那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方案,可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