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深吸一口气,决定提供更多数据,他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的“处理器”极限到底在哪里。
“我们查到了一些新情况。”
陈锋的语气变得严肃,
“事实四:死者有一个秘密情人,案发前一周,两人曾有过激烈争吵。我们把他列为头号嫌疑人。”
莫风的眉毛动都没动。
“事实五:那只丢失的青花瓷瓶,是膺品。我们查到,死者在一个月前卖掉了真品,用于偿还一笔消费贷款。”
“事实六:死者在社交网络上,是一个生活精致、岁月静好的名媛。但实际上,她负债累累,生活一团糟。”
陈锋说完,紧紧盯着莫风,等待他的分析。这些矛盾的线索,让整个专案组都陷入了僵局。
莫风听完,走到纸箱白板前,拿起笔。
“首先,‘秘密情人’,这是一个高干扰性的‘情绪变量’,但不是内核算法。”
他直接在白板上画了一个虚线框,将“情人”圈起来,并标注“低优先级线程”。
“情感纠纷的逻辑链条过于直接,与现场‘伪装协议’的复杂性不匹配。”
“凶手投入了大量算力进行误导,如果动机只是简单的激情杀人,属于资源浪费,不符合其行为模式。”
陈锋愣住了。
他们花了最多精力调查的嫌疑人,在莫风这里,连“主程序”都没进入,直接被丢进了后台。
“其次,‘膺品花瓶’。”
莫风的笔尖重重一点,
“这是关键节点。”
“你们的认知错误在于,你们认为凶手‘偷’了一个‘花瓶’。”
“而事实是,凶手‘删除’了一个名为‘花瓶’的‘文档’。”
“这个文档本身的内容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删除’这个行为本身。这是一个指向性极强的‘指令’。”
莫风看向陈锋:
“他知道你们会查这个花瓶,知道你们会投入警力去追查它的价值和去向。他甚至可能预判到你们会发现这是个膺品。”
“这整个过程,从拿走到被发现是膺品,都是他‘剧本’的一部分。”
“这完美印证了可能性a‘伪装协议’和可能性c‘叙事构建’。”
“他不是在掩盖罪行,他是在享受你们在他的迷宫里打转的过程。”
陈锋感觉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最后,‘虚假的名媛’。”
莫风在白板上画了两个互相嵌套的圆圈。
“死者,是第一位‘叙事构建者’。她试图用社交网络,构建一个虚假的‘人格镜象’。而凶手,是第二位‘叙事构建者’。”
莫风的语气毫无波澜,却让陈锋感到一阵心悸。
“这不是谋杀。这是一场扭曲的‘同行评审’。”
“凶手认为死者的‘作品’充满了逻辑漏洞和虚伪的‘补丁’,于是,他用一种更极端、更残酷的方式,对她的‘作品’进行了‘终极勘误’。”
“他毁掉了她的人,也解构了她伪造的人生。他是在用自己的‘叙事’,复盖她的‘叙事’。”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陈锋感觉自己不是在查案,而是在分析一部后现代主义的疯狂戏剧。
“这……太疯狂了。”
他喃喃自语。
“不。”
莫风纠正他,
“这很逻辑。只是他的逻辑内核,与你的系统不兼容。”
莫风放下笔,转过身,抛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你们勘查现场时,有没有注意到,在那个80物品都处于非正常位置的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是‘非正常’地整洁?”
陈锋的大脑飞速运转,海量的现场照片在脑海中闪过。
混乱的衣帽间、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抽屉、散落一地的化妆品……
突然,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画面定了格。
“书……”
陈锋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书房的那个大书架。所有的书,都排列得整整齐齐,连书脊都几乎在一条直在线。”
“这就是他的‘签名’。”
莫风的眼神里,闪铄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光。
“那场所谓的‘暴力搜索’,只是一场表演。那份整洁,才是他真正的‘宣言’。”
莫-命案分析师-风给出了结论。
“第一,他在一片他亲手制造的混乱中,留下了一块秩序的‘飞地’。”
“这是一种极致的挑衅,是在眩耀他对现场的绝对控制力。”
“第二,那排书,就是他留下的‘信息’。”
“他要找的东西,或者他想说的话,就藏在那排书里。你们需要检查书的顺序、是否有折页、是否有特定的书被抽出来过又放了回去。”
“甚至,那份整洁本身,就是信息。它在说:看,我来过,我能掌控一切,而你们,什么都没发现。”
陈锋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自己和他的同事们,象是一群在二维平面上寻找出口的蚂蚁,而凶手,则在三维空间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兜圈子。
“这种程度的心理操控和叙事构建能力,不是一个‘新手’能完成的。”
莫风继续他的分析。。”
“这绝对不是他第一次作案。”
“他没有离开江城。他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象一个‘系统管理员’一样,监控着你们的‘用户反馈’。”
“你们的调查毫无进展,对他来说,就是最悦耳的‘好评’。”
“他正在享受这种病态的、居高临下的快感。”
陈锋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看着莫风,这个比他年轻了十几岁的青年,第一次用近乎求助的语气问道:
“我们……该怎么做?”
“改变搜索算法。”
莫风回答。
“停止在物理世界里查找一个‘凶手’。开始在信息世界里,查找一个‘作者’。”
“你们需要运行一个‘城市级异常叙事模式筛查’程序。”
莫风建议道,
“去查找那些表现出‘高度表演型人格’,同时其行为逻辑与社会规范存在‘深度不兼容’的个体。”
“简单来说,去找一个活得象‘小说主角’的疯子。”
陈锋沉默了许久,终于站起身,郑重地对莫风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彻底刷新了。
虽然过程痛苦,但一条全新的、匪夷所思的破案路径,已经在他眼前展开。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莫风叫住了他。
“你的咨询费。”
陈锋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从钱包里抽出三百块钱,递了过去。
莫风接过钱,然后从桌上撕下一张便签纸,用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递还给陈锋。
陈锋低头一看。
【备注:本服务仅提供系统性诊断与逻辑分析,不包含嫌疑人抓捕业务。用户若偏离指导协议进行操作,导致的一切后果,我方概不负责。最终解释权归服务提供方所有。】
陈锋捏着这张堪称离谱的“收据”,看着莫风那张一本正经、毫无表情的脸。
突然感觉自己的“共情驱动型社会干预系统”,也发出了“即将蓝屏”的红色警报。
他快步走出了501室,仿佛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
【第三十一次观察笔记】
【课题:论“故事”的致命性。】
【观察对象:一个未知的“叙事构建者”(代号:作者)。】
【结论:当一个系统试图将现实世界强制转化为其个人叙事时,其行为将对其他系统造成不可逆的物理层损坏。修复方案:用一个更强大的叙事,复盖它的叙事。】
写完,他合上本子,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完成了一次平平无奇的远程系统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