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姨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捂着嘴,肩膀微微抽动。
莫风没有递上纸巾,也没有说“节哀顺变”。
《正常人行为仿真准则》里关于“安慰悲伤者”的章节,他曾标注为“高危操作”,因为情感的共振对他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异星语。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像等待一台过热的机器冷却下来。
“我老头子……他最疼雪球了。”
张阿姨终于缓过来,用手背抹了抹眼泪,
“以前每天都是他给雪球喂食,用的还是一个豁了口的旧瓷碗。他说,那是雪球的幸运碗。”
“儿子孝顺,看我一个人又是喂猫又是做饭的,就买了这么个高级玩意儿。可谁知道,雪球就是不肯用。”
张阿姨指着那个喂食器,满脸愁容。
莫风的目光从倒扣的相框,到垫高的兰花,最后落在那只叫雪球的波斯猫身上。
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条,在他脑中瞬间闭合。
“张阿姨,问题不在猫,也不在喂食器。”
“那在哪儿?”
“问题在碗里。”
莫风蹲下身,指着那个亮晶晶的不锈钢食盆,
“准确地说,是在碗里的那张脸。”
张阿姨愣住了:
“碗里哪有脸?”
“有。”
莫风的表情无比笃定,
“雪球每次低头吃饭,都能从这个不锈钢碗里,清淅地看到它自己的脸。”
“这有什么问题吗?猫不都长这样?”
“不。”
莫风摇了摇头,开始了他的“诊断报告”,
“猫是一种能敏锐感知环境情绪的生物。您失去了伴侣,处于巨大的悲伤中。雪球作为您的‘情感伴侣替代品’,承接了您的悲伤。它已经不是一只普通的猫了,它是一只‘抑郁’的猫。”
“它在碗里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张‘悲伤的猫脸’。在它的认知里,那是一个充满负能量的‘镜中恶魔’。它当然会拒绝和这个‘恶魔’一起进食。”
张阿姨听得目定口呆,感觉自己不是在请人修喂食器,而是在听一节深奥的动物心理学公开课。
虽然离谱,但好象……又有点道理?
“那……那该怎么办?”
“需要对食盆进行‘去功能化’干预。”
莫风站起身,用一种外科医生准备上手术台的专业口吻问道,
“阿姨,您家里有钢丝球吗?就是刷锅用的那种。”
“有,有!”
张阿姨赶忙从厨房拿来一个崭新的钢丝球。
莫风接过钢丝球,将那个昂贵喂食器里的不锈钢食盆取了出来。
他坐在小板凳上,把食盆放在腿上,然后开始一下一下、专注而用力地擦拭食盆的内壁。
“滋啦——滋啦——”
刺耳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
莫风的动作极有规律,一圈,又一圈,仿佛不是在搞破坏,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小莫师傅,你这是……”
张阿姨看着自己一千多块的进口货被这么折腾,心疼得直抽抽。
“我在消除它的‘镜象投射’能力。”
莫风头也不抬地解释,
“通过物理手段,破坏其表面的光滑结构,使其无法再形成清淅的倒影。这样,‘镜中恶魔’就消失了。”
十分钟后,一个原本可以当镜子用的高档食盆,被莫风硬生生打磨成了布满划痕的磨砂质感。
他满意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手术成果”,然后将食盆冲洗干净,装回喂食器,并从张阿姨给的猫粮袋里抓了一把放进去。
“好了。”
他拍了拍手。
奇迹发生了。
一直高冷地趴在墙角的雪球,仿佛闻到了什么召唤,迈着优雅的猫步走了过来。
它在喂食器前尤豫了一下,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朝碗里看了看。
碗里,只有猫粮,没有那张“悲伤的脸”。
雪球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咕噜”,随即把头埋进碗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张阿姨的嘴巴张成了“o”型,看着狼吞虎咽的雪球,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莫风,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神了!神了!小莫师傅,你真是神了!”
她一把抓住莫风的手,不由分说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硬要塞给他。
“阿姨,传单上写了,首次免费。”
莫风试图拒绝。这是《准则》里的商业诚信条款。
“不行!这必须收下!”
张阿姨的态度不容拒绝,
“你这可不是简单的通下水道,你这是救了我家雪球的命,也是救了我的命啊!”
在张阿姨的坚持下,莫风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三百块钱。
三张崭新的一百元,被他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这是他走出精神病院后,靠自己的“专业技能”赚到的第一笔钱。
一种名为“成就感”的化学物质,在他的大脑里分泌。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社会功能,已经被成功激活了。
“小莫师傅,以后小区里谁家有这种疑难杂症,我第一个推荐你!”
张阿姨热情地把他送到门口。
莫风点点头,礼貌地告辞。
他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他甚至开始规划,这笔钱可以用来添置一张桌子,这样他就可以告别坐在纸箱上写《准则》的日子了。
刚出小楼,他就迎面撞上了提着一个设计图纸筒,满脸疲惫往家走的邻居林溪。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林溪的眼神立刻充满了警剔,下意识地往墙边靠了靠,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莫风想起了《准则》里的“睦邻友好”条款,决定主动打破僵局。他努力挤出一个练习过的标准微笑。
“你好。”
林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微笑吓得一个哆嗦,抓紧了手里的图纸筒,没敢出声。
就在这时,张阿姨家的门又开了。她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个大苹果。
“小莫师傅!忘了让你带点水果!阿姨自己种的,甜!”
张阿姨不由分说地把苹果塞到莫风怀里,脸上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你真是我们小区的宝藏!那个什么……社区和谐生态构建,我看行!”
林溪站在一旁,完整地目睹了这一切。
一个眼神清澈但行为诡异的男人。
一个热情得过分的独居老太太。
“宝藏”、“社区和谐”、“塞钱”、“送水果”……
这些关键词在林溪那被甲方折磨得濒临崩溃的大脑里,迅速组合成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场景:一个新型的、擅长精神控制的话术大师,正在对小区的独居老人进行诈骗!
而那个送她纸箱、要给她画符的变态,就是这个骗子!
林溪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看着莫风,眼神从警剔,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惊恐。
她不敢再看,飞快的跑回家,打开自家房门,闪身进去,“砰”的一声关上门,还把安全链都挂上了。
莫风抱着两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听着那剧烈的关门声,满脸困惑。
为什么?
他刚刚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收费的、并获得高度赞誉的“社区服务”。
他手里的钱和苹果,就是他被这个社会“接纳”的证明。
为什么林溪女士的反应,比上次还要激烈?她的“被害妄想”征状,似乎加重了。
莫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苹果,又看了看口袋里的三百块钱。
他掏出《准则》,在空白页上认真写下一行新的观察笔记:
“结论:通过专业技能获取报酬,是成为正常人的重要步骤。但该行为,可能会对部分观察者(如502住户)造成强烈的精神刺激。原因待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