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林家。
午后的阳光正烈，穿透了院子里那棵百年的香樟树，洒下斑驳的光影。然而，在林家那栋像征着权势与地位的欧式主楼里，气氛却显得有些阴郁沉闷。厚重的金丝绒窗帘将阳光拒之门外，只留下一室奢华而陈腐的气息。
客厅中央，林家家主林瀚东半躺在那张价值连城的小叶紫檀罗汉床上。他微闭着双眼，手里慢慢转动着一串海南黄花梨的佛珠，发出“咔哒、咔哒”的细微声响。
在他对面，坐着的是林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养子——林宇。
林宇手里拿着最新的加密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正在浏览着几个只有圈内人才知道的暗网论坛和黑市消息源。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原本紧绷了一个月的面部肌肉，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狂喜。
“爸。”
林宇放下手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这一个月积压在胸口的恐惧全部排空：
“……稳了。”
“……整整一个月了。那个戴着蓝色口罩的疯子，就象是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黑市上也没有关于这伙人的任何悬赏或者是活动风声。”
听到这话，林瀚东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却精明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确定吗？”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千真万确！”林宇兴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找了道上消息最灵通的‘包打听’，花了五十万买消息。”
“……那林凡呢？”林瀚东手中的佛珠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提到这个名字，林宇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恶意的冷笑：
“……也一样。”
“……那个废物也跟着人间蒸发了。我特意让人留意了警局那边的动静，一个月了，既没人报失踪，也没发现无名男尸。”
“……爸，您说那个废物，现在是不是已经……”
林宇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中不仅没有对兄弟的怜悯，反而充满了“大患已除”的快意。
林瀚东沉默了片刻，随即重新转动起手中的佛珠，嘴角勾起一抹凉薄至极的笑意：
“……两个人都消失了。”
“……看来，那件事已经彻底翻篇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如释重负。
一个月前的那晚，简直是林家的噩梦。那个“蓝口罩雇佣兵”为了给兄弟报仇，逼上门来要“一命换一命”。在生死关头，他们毫不尤豫地推出了刚刚找回来的亲生儿子林凡，用谎言把林凡包装成“最受宠的少爷”，让他去当了那个替死鬼，从而保全了养子林宇。
这一个月来，他们虽然对外宣称林凡出国留学了，但心里始终提心吊胆，生怕那个雇佣兵发现被骗了杀回来，又怕林凡没死透跑回来。
但现在，一个月过去了。风平浪静。
“……那个亡命之徒应该是信了我们的鬼话。”
林瀚东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轻松得象是在谈论丢掉了一袋发臭的垃圾：
“……他以为林凡真的是我们林家的命根子，所以抓走他就觉得大仇得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至于林凡，哼，那个废物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带到国外处理掉，或者直接扔进公海喂鲨鱼。”
“……死了一个没用的废物，换来林家的平安和你的前程，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是啊爸！”
林宇兴奋地搓了搓手，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走了两圈：
“……既然那个疯子走了，那把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就没了！我们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干正事了！”
“……这段时间为了躲那个疯子，我连门都不敢出，如烟金融那边的进度都眈误了！”
“正事？呵……”
就在林宇畅想未来的时候，一阵冷冰冰的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伴随着一句极尽嘲讽的话语，从二楼的旋转楼梯上载来。
“……你所谓的正事，就是象个跳梁小丑一样，去给人家当笑话？”
林家长女，刚刚从华尔街飞回来的金融精英林雅如，踩着十厘米的红底高跟鞋，一步步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看着楼下的父亲和弟弟，眼神里带着一种高智商人群对蠢货的天然鄙夷。
“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宇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那个疯子走了，我现在要去追求柳依依！只要拿下如烟金融，我们林家就能把之前的亏损全赚回来！这是为了家族！”
“……为了家族？”
林雅如冷笑一声，走到茶几前，将手中的报告狠狠摔在林宇面前，纸张散落一地：
“……我的傻弟弟，麻烦你以后做梦之前，先去洗把脸醒醒脑子。”
“……你去追柳依依？搞联姻？吞并人家？”
“……人家柳依依几年前就结婚了！！”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直接劈在了林宇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僵住了，象是被点了穴一样，嘴巴张大，眼神呆滞：
“什……什么？结婚了？姐你别开玩笑！外界都说她是黄金单身女！媒体都说她是‘最难追的高岭之花’啊！”
“……外界说你就信？你是第一天混豪门吗？！”
林雅如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是隐婚！懂吗？为了股价维稳，为了保持商业形象！”
“……我找了人查了如烟金融的底细。她有合法丈夫！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人家证都领了好几年了！”
林雅如指着呆若木鸡的林宇，字字诛心：
“……你倒好，天天跑去送花、送礼物，还找水军炒作什么‘金童玉女’。”
“……在人家眼里，你就是个上赶着当‘男小三’的蠢货！是个不知廉耻的笑话！”
“……还想吞并人家？人家夫妻俩估计每天晚上都在被窝里笑醒，看着你这个傻子给他们送钱、送资源，帮他们抬轿子！”
“噗——”
林宇感觉胸口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羞耻、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如同岩浆一般涌上心头。
他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像舔狗一样的付出，想起自己在她面前那些自以为深情的表演，想起柳依依那看智障一样的眼神……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傻逼！
“……贱人！！”
林宇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红木椅子：
“……柳依依！这个贱人！！”
“……她居然敢耍我？！她居然敢把我当猴耍？！”
“……既然她结婚了，那那个一直赖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小明星陆景算什么？！肯定是她养的小白脸！或者是挡箭牌！”
怒火攻心的林宇，此刻急需一个发泄口，一个能让他找回一点点尊严的发泄口。
“……爸！幸亏我今天下午已经安排黑皮去了！”
林宇双眼通红，象是要吃人：
“……既然那个恐怖的雇佣兵走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要拿那个陆景开刀！我要把他的腿打断，毁了他的容！拍下视频发给柳依依！”
“……我要让她知道，耍我是什么下场！！”
听到林宇派人去打陆景，一直闭目养神的林瀚东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象一个月前那样惊慌失措。
在他看来，既然那个“一命换一命”的恐怖威胁已经解除，林凡这个隐患也消失了，那么林家在江城，依旧是那个可以说一不二的顶级豪门。
“……陆景？”
林瀚东漫不经心地问道，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傲慢：
“……就是那个最近很火的戏子？”
“对！就是那个顶流明星！”林宇咬牙切齿，“天天跟在柳依依屁股后面，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行吧……打了也就打了。”
林瀚东重新闭上眼睛，手指继续转动着那串佛珠，语气轻松得就象是在说踩死一只蚂蚁：
“……一个戏子而已，就算有点名气，也就是个资本的玩物。这种人，在真正的权贵面前，什么都不是。”
“……既然你要出气，那就做得干净点。”
“……只要不弄出人命，断手断脚的，赔点钱就是了。我们林家虽然亏了点钱，但这几百万医药费还是出得起的。”
林婉虽然觉得有些不妥，想说什么，但看到父亲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又想到那个陆景确实没什么显赫的背景，便也闭上了嘴。
有了父亲的默许，林宇的气焰更加嚣张：
“……放心吧爸！黑皮办事您还不放心吗？他可是我手下的金牌打手，带了五个兄弟，还带了家伙去的！”
“……这个时候，估计已经把那个陆景打得跪地求饶，哭爹喊娘了！”
“……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发视频过来助助兴！我要亲眼看着那个小白脸的惨状！”
林宇掏出手机，一脸狞笑地拨通了黑皮的电话，甚至还打开了免提，想让父亲和姐姐也听听那种悦耳的惨叫声。
然而。
“嘟……嘟……嘟……”
电话通了，但没人接。
林宇愣了一下：“这死光头，肯定是在虐那个陆景，玩嗨了没听见。”
他骂骂咧咧地又打了一遍。
“嘟……嘟……嘟……”
还是没人接。
一种莫名的不安，开始在空气中蔓延。
就在林宇准备打第三遍的时候。
突然。
“砰！！！”
别墅那扇厚重的防盗大门，被人从外面暴力撞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紧接着，一阵凄厉到变调的哭喊声，伴随着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从玄关处传了进来。
“林少！！救命啊！！”
“……鬼！有鬼啊！！”
随着惨叫声，一个浑身是泥、衣服破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人影冲了进来。
正是黑皮。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丢盔弃甲、连滚带爬的小弟。他们一进客厅，就象是看到了救星，又象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瘫软在地，瑟瑟发抖，连站都站不起来。
甚至有一股尿骚味，迅速在奢华的客厅里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
林瀚东猛地坐直身子，手中的佛珠都差点捏碎了：
“……让你去教训个戏子，怎么搞成这副德行？！是不是遇到条子了？！”
黑皮抬起头。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满脸的鼻涕眼泪混合着泥土，眼神涣散，瞳孔放大，那是人在极度恐惧下才会有的表情。
“……林……林老爷！林少！！”
黑皮抓住林宇的裤脚，就象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哭喊道：
“……那个陆景……他……他根本不是戏子啊！！”
“……他……他是‘那个地方’来的人！！”
林宇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什么地方？你在说什么胡话？”
黑皮颤斗着，用嘶哑的声音描述着那个让他灵魂战栗的画面：
“……我们刚到仓库，还没动手呢……”
“……天上！从天上就跳下来一帮人啊！！”
“……全副武装！黑色的战术背心！带着防弹头盔！手里拿着装了消音器的真家伙！！”
“……那是特种兵啊！是真正的杀人机器啊！！”
“……红外线瞄准！六个红点！直接锁在我们的眉心上！就在这儿啊！！”黑皮指着自己的额头，崩溃大哭，“……只要那个陆景动动手指，我们的脑袋就开花了！！”
“……那个陆景……那个陆景坐在中间，抽着烟，像看垃圾一样看着我们……”
“……他说他是来清洗江城的！！”
“啪嗒。”
林瀚东手中的那串海南黄花梨佛珠，终于还是断了。
珠子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死一般的寂静。
恐惧。
一种比一个月前更深、更绝望、更令人窒息的恐惧，瞬间笼罩了整个客厅。
林家父子和林雅如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原本以为，随着林凡和那个雇佣兵的消失，灾难已经过去了。
他们原本以为，林家已经安全了，可以随意拿捏一个小明星出气了。
父亲刚才那句傲慢的“打了就打了，无所谓”，此刻就象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们脸上，把他们的灵魂都抽飞了。
“……特种兵……红外线……过江龙……”
林瀚东嘴唇哆嗦着，双眼无神地喃喃自语：
“……刚走了一个疯子……怎么又来了一个更狠的？！”
“……这个陆景……居然有私人军队？！！”
一种强烈的“后怕”击穿了林瀚东的心理防线。
如果黑皮那根钢管真的敲下去了……
如果真的伤了这个拥有私人军队的“少主”一根毫毛……
那现在的林家，恐怕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林少……”黑皮咽了口唾沫，继续补刀，“……他还让我给您带句话……”
林宇已经吓傻了，机械地问道：“什……什么话？”
“……他说……林少要想活命，最好现在就跪着爬过去见他。”
“……否则，下一次，就是真正的‘清理’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爸！！”
林宇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抱着林瀚东的大腿哭喊道：
“……完了！全完了！我派人去打他……我是不是死定了？！”
“……那个雇佣兵刚走，这个陆景又来了……他们会不会是一伙的？！”
林瀚东被儿子的哭声惊醒。
他猛地跳起来，一巴掌狠狠抽在林宇脸上，力道之大，把林宇的嘴角都抽出了血：
“……蠢货！都是蠢货！！”
“……你惹谁不好！去惹这种拥有军队的人！！”
“……幸亏！幸亏黑皮是个废物！幸亏没打成！！”
林瀚东象是疯了一样冲向书房的保险柜，手忙脚乱地输入密码，手指都在剧烈颤斗：
“……快！快把家里那尊唐代金佛拿出来！”
“……不管他是谁！！这种人我们惹不起！！”
“……宇儿！拿着金佛！现在就去如烟金融！”
“……去跪着！去求饶！！”
“……只要能保住命，什么尊严都不要了！快去啊！！”
看着林宇抱着金佛，像条丧家犬一样冲出别墅，林瀚东瘫倒在沙发上，看着满地的佛珠。
他突然意识到。
林家的噩梦，根本没有过去。
它只是换了一张脸，以一种更荒诞、更恐怖、更具毁灭性的方式，卷土重来了。
而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他们以为——那个戏子，打了也就打了。
傲慢，终究成了他们最大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