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林峰见惯了各种场面,此刻也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听到了什么?
收钱是为了融入浑水?捐钱是为了良心过得去?
这套狗屁不通的混帐逻辑,从一个市局局长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对“纪律”二字最赤裸的嘲讽!
就连站在楚风云身后,宛如影子般的龙飞,眼角都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
杨震却仿佛没看到两人活见鬼的表情,他摊开手,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几分眩耀。
“楚书记,您别这么看着我。”
“我跟李正阳不一样,他那是被生活逼的。”
“我呢?”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家底您估计也查过了,我爹留给我的,够我十辈子躺平挥霍。我犯得着为了那三瓜俩枣的脏钱,把我自个儿搭进去?”
他咂了咂嘴,身体微微前倾,开始了他的惊世骇俗的“歪理邪说”。
“可您知道东江市交通系统是个什么风气吗?”
“水泼不进!针扎不进!”
“我刚来的时候,也想当个青天大老爷,两袖清风。结果呢?底下的人阳奉阴违,那些工程老板当我是空气,工作根本没法开展!”
杨震说到这里,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后来想明白了,在这潭浑水里,你非要当一股清流,那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浑水淹死,连个响都听不见!”
“所以,我得跟他们一样,把自个儿也染成浑水!”
“他们送,我就收!”
他脸上露出一抹极其狡黠的神色。
“但我收了钱,心里不踏实,睡不着觉。所以我转头就让秘书把钱全捐了,捐给那些山区修路、建希望小学。”
杨震说着,还真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捐款证书复印件,像甩扑克牌一样甩在桌上。
“楚书记您要不要过目?”
这番话,如同重锤,一锤锤砸碎了林峰的三观。
这哪里是来接受调查的?
这分明是来讲自己“出淤泥而全染了,但内心依然白莲花”的先进事迹报告会!
太嚣张了!太荒唐了!
林峰气得胸口发闷,刚要开口驳斥,却被楚风云一个眼神制止了。
楚风云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杨震,眼神平静得象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杨震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那股子嚣张的气焰,不自觉地就收敛了些许。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套逻辑天衣无缝,可对面这个年轻书记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没有暴怒,没有斥责,甚至没有一丝惊讶。
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看清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说完了?”
许久,楚风云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谈话室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杨震干笑一声:“说完了,楚书记,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收钱,但我一分没花,全做了好事。我这么做,既推动了工作,又没让国家吃亏,还顺带做了慈善,我觉得……我没错。”
他梗着脖子,做出了最后的陈述。
楚风云终于有了动作。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杨震的面前。
杨震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
楚风云没有居高临下地看他,而是绕过他,走到了那面小小的窗户前。
“杨局长,你知道规矩是干什么的吗?”
楚风云的声音很轻,象是在自言自语。
“是……是用来遵守的……”杨震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错了。”
楚风云转过身,目光第一次变得锐利如刀。
“规矩,是信任的基石!是保护我们所有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楚风云的声音陡然提高,每一个字都象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杨震的心上。
“你以为你收钱再捐出去,很高明?你以为你这是在融入环境?”
“不!”
“你这是在主动破坏政治生态!你这是在污染整个干部队伍的风气!”
杨震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楚风云步步紧逼,声音冷冽如刀。
“我问你第一个问题!”
“你这么做了,让那些真正想廉洁奉公、不收不送的干部怎么办?是不是也要学你这样,才能在官场上开展工作?”
“你开了这个头,就是在逼良为娼!你让干净的人,要么跟你一样脏,要么被排挤出局,再无立足之地!”
“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
“你开了这个头,给了那些行贿者一种错觉,以为钱是可以打通一切关节的!你给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后来者一个效仿的‘榜样’!告诉他们,原来还可以这么玩!”
“你以为你在浑水里摸鱼,实际上,你是在把清水搅浑!”
“你以为你守住了良心的底线,实际上,你的行为,正在亲手摧毁整个系统的制度底线!”
“我最后问你!”楚风云的声音已经冷得象冰,“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变通’,恰恰是敌人最想看到的!”
“光复会为什么要把你推出来?因为他们知道你‘不干净’!他们就是要用你这种‘不干净’,来攻击我们的制度,来撕裂我们的队伍!”
“你以为你在用潜规则办事,实际上,你正在变成敌人攻击我们的最好武器!”
“你不是在曲线救国,你是在为敌人递刀子!”
这番话,字字诛心!
杨震被问得额头上冷汗涔涔,他脸上的嚣张、不屑、狡黠,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原本以为自己理直气壮,是个独善其身的“智者”,但此刻在楚风云这番话面前,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就象一个在悬崖边上跳舞还自鸣得意的傻子,被一巴掌扇醒了。
原来,他才是那个最大的污染源。
原来,他才是那把递出去的刀!
“我……我……”
杨震张着嘴,喉咙里象是堵了一团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到震惊,再到懊悔,最后只剩下颓然。
他低下头,那颗从没向任何人低过的头颅,第一次,深深地垂了下去。
“楚书记……我错了。”
声音沙哑,充满了挫败。
楚风云看着他,目光中的严厉渐渐散去,转为一丝复杂。
这个人,就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双刃剑,桀骜不驯,锋利无比,用好了,能披荆斩棘;用不好,伤人伤己。
光复会把他推出来,就是想用他的“不守规矩”,来逼自己用“规矩”杀了他。
一棍子打死?太可惜,也正中对方下怀。
轻轻放过?不行,纪律的严肃性何在?
楚风云的心里,瞬间有了决断。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看着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的杨震,语气重新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鉴于你违纪收受礼金,但所有款项并未用于个人,而是转入慈善账户,未造成国家财产的直接损失。同时,考虑到你在东江市交通建设工作中,确实敢抓敢管,做出了一定的成绩。”
楚…风云的话让杨震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
他以为自己完蛋了,没想到还有转机。
“但是!”楚风云话锋一转,“功是功,过是过。功不能抵过。”
“你的‘同流合污’思想,以及‘变通规则’的行为,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败坏!”
楚风云没有给他任何开脱的借口,而是直接定性。
“经省纪委研究决定,对杨震同志,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责令你,就‘规则与人情’‘手段与目的’的错误思想,写出一份不低于一万字的深刻检讨!”
“这份检讨,要在全省交通系统的干部大会上,由你亲自宣读!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套歪理邪说,到底错在哪里!危害在哪里!”
党内严重警告!
这比党内警告重了一个级别,会记录在文档里,是干部履历上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而让一个市局局长,在全系统上千干部面前,公开检讨自己的思想。
这比撤职还狠!
这是否定了他的“道”,诛了他的“心”!
既立了规矩,又保住了人。
杨震呆呆地坐在那里,如释重负的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愧和敬畏,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知道,楚风云这是给了他天大的台阶,更是给了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楚风云面前,没有了来时的半分嚣张,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沉甸甸的敬畏。
他弯下腰,身体几乎成了九十度。
“楚书记,我杨震,心服口服!”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对杨震的处理结果,象一阵风,迅速传遍了东江省的官场。
有人拍案叫绝,认为楚书记赏罚分明,不拘一格降人才,是真正为干事者撑腰。
也有人摇头,认为这种处理方式过于“人治”,破坏了纪律的严肃性。
省政府,张国良的办公室内。
他听完秘书的汇报,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
许久之后,他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缓缓为自己斟了杯茶,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斗。
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楚风云怎么总能从死局里走出活路来?李正阳的“情”,杨震的“理”,全成了他楚风云收买人心、树立威望的垫脚石!
光复会精心射出的两支箭,不仅没伤到目标,反而变成了对方的战利品,还顺带送了两个猛将过去。
这种赔本的买卖,让张国良和背后的人,都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而此刻的楚风云,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龙飞递过来的一份最新情报。
他的目光,落在了东江市公安局局长,陈涛的名字上。
光复会的第三支箭,又要来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楚风云等的,就是这支箭。
因为这支箭的后面,牵着一棵他真正想要砍断的,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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