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纪委机关大楼,十一层。
会议室的空气凝滞如固体。
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投下惨白的光,发出微弱的嗡鸣,切割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国忠的双手平放在深色的会议桌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显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在他的对面,审查组组长周德胜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手术刀,正试图剖开他每一句陈述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
“李国忠同志,你再重复一遍。”
周德胜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冰冷而坚硬。
公开场合他必须这样做。
“你是如何发现张博文的问题的?”
“源于长期的观察和一些反常的细节。”
李国忠的声音沉稳如初,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坐在他左侧、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干部记录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
“哪些细节?”她追问道。
“很多。”
李国忠的视线缓缓扫过光洁的桌面,象是在回忆那些被他“珍藏”的疑点。
“比如,他非常在意我办公室那盆兰花。”
“就算花死了,重新换的兰花,但始终不换花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楚风云提供的致命情报,巧妙地转化为自己长期积累的观察和疑点。
“仅仅因为一盆花?”右侧负责记录的年轻干部显然不信,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
“当然不止。”
李国忠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富有规律的轻响,这是思考的节奏。
“还有他处理涉外文档时的习惯。”
“每次有相关文档呈递给我,他都会看似不经意地多问几句背景情况,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更重要的是,我在一次整理旧物时,偶然发现了一张他许多年前的照片。”
“那是一张他与某国驻粤省领事馆一位秘书的合影。”
他稍作停顿,让这句话的分量在空气中沉淀。
“那名秘书,就是代号‘老王’的王卫国。”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不易察觉的吸气声。
他成功地将所有线索的源头,都归于自己的警剔和主动发现,将自己从被动的知情不报者,塑造成了一个深藏不露的潜伏者。
周德胜精瘦的身体靠回椅背,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并未减弱分毫。
“既然你早有怀疑,为何长达八年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直到最近才决定上报?”
这是最尖锐的问题,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可真不好回答。
“这也是我经验不足的地方。”
“以前虽然有些小动作,但都无伤大雅,没能引起我足够的警剔。”
“但最近,他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明显,我越想越不对劲。”
“所以我自己暗中调查了一下。果然有问题”
“好在我发现及时,不然我愧对组织,愧对国家的信任。”
“在基本确认他有问题后,我立即向国安部门秘密报告。”
“国安部门经过专业的调查核实,最终证实了他确实是潜伏多年的间谍。”
“虽然他的事我毫不知情,但我用人失察,给国家和党带来了巨大损失,这是我不可推卸的错误。”
“今天,我就是来向组织自首,请求处分的。”
为了彻底了结此事,不给未来的政敌留下任何可以攻击的把柄,李国忠选择了以退为进的策略。
只要组织今天有了定论,这件事就再也不能被任何人翻出来旧事重提。
周德胜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可是首长的儿子,处理起来棘手万分。
既不能公然违反原则,又不能因此得罪了那位身居高位的首长。
“国忠同志虽然用人失察,给国家带来损失,有过。”
周德胜权衡之后,严肃地开口说道。
“但国忠同志能够主动发现并举报间谍,协助国安部门抓捕案犯,有功。”
“况且,该间谍是你跟随多年的亲信,你能够大义灭亲,这本身就证明了你对党的绝对忠诚。”
“综合来看,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国忠同志,你对这个处理结果有意见吗?”
周德胜最后问道。
“没意见,完全服从组织决定。谢谢周组长。”
李国忠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周德胜的意见还需要向上级报告,但有了这个台阶,上面多半也不会对自己落井下石。
专车缓缓驶离中纪委大院时,夜色已经深沉如墨。
李国忠疲惫地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
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一片冰凉,那件笔挺的白衬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赢了。
用一场近乎完美的表演,将一场足以毁灭自己政治生涯的滔天危机,化解于无形。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刚才在会议室的几个小时里,他究竟在悬崖边上走了多久。
楚风云这份人情,比天还大。
这不仅仅是给自己一个提醒,更是挽救了他的政治生命。
如果不是楚风云提前示警,如果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等到张博文被捕后再供出他是自己的秘书,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只是,这个楚风云到底是什么人?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简直鬼神莫测。
车子在别墅前平稳地停下。
李国忠走进空无一人的客厅,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融入黑暗之中。
他径直走上二楼书房。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部很少使用的私人手机,找到了女儿的号码。
电话接通。
“爸?”李书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担忧。
“书涵。”李国忠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周末有空吗?”
“恩?”女儿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解。
“带你的那个朋友,就是楚风云,再回家里来吃顿饭吧。”
说完,他不等女儿的回应,便径直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