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四十分。县政府门前。
人群已经挤满了整个广场。黑压压的脑袋从台阶一直延伸到马路对面。三百多人。还在增加。
王老汉的儿媳李秀珍跪在最前面。她三十五岁。脸上挂着泪痕。怀里抱着一张遗象。遗象上的王老汉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笑得很憨厚。
李秀珍的嗓子已经哑了。
“我公公就是想给孩子挣学费。他做错了什么?”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摊贩。有附近的居民。有路过的工人。他们站在警戒线外。沉默。愤怒在人群里蔓延。
王小宝站在母亲身后。他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发白。
人群里有人喊起来。
“严惩凶手——”
“还王老汉公道——”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县政府的铁门紧闭。门内站着六个保安。他们的脸绷得很紧。
---
七点五十分。三辆警车开到广场边缘。
孙为民推开车门。他穿着笔挺的警服。脸上没有表情。
十八个警察跟在他身后落车。他们排成两列。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警棍和盾牌。
孙为民走到人群前。
“所有人后退。保持秩序。”
他的声音不高。但穿透力很强。
人群没有动。
一个中年男人站出来。他是卖煎饼的老张。四十多岁。脸上有刀疤。
“孙局,我们就想要个说法。王老汉是被谁逼死的?”
孙为民的手放在腰间。
“案件正在调查。有结果会公布。”
老张往前走了一步。
“调查?要调查到什么时候?王老汉的尸体还躺在医院太平间。他儿媳跪在这里两个小时了。”
孙为民的眼睛扫过人群。
“我再说一遍。后退。保持秩序。”
老张转过身。对着人群喊。
“他们是要拖到我们累了散了。然后这事就不了了之。”
人群开始骚动。
孙为民抬起手。警察们排成一排。拉起警戒线。
黄色的警戒带在人群和县政府铁门之间拉开。
李秀珍抱着遗象站起来。她走到警戒线前。
“孙局,我公公活了六十三年。每天凌晨四点起床。推着油条车摆摊。他就想给孙子挣点学费。现在人没了。连个说法都没有。”
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们不闹事。我们就想要个公道。”
孙为民站在警戒线后。
“案件会查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李秀珍扑到警戒线前。
“什么时候?你告诉我什么时候?”
孙为民没有说话。
人群里有人开始推挤警戒线。
“让我们进去——”
“找县长出来——”
警察们举起盾牌。警戒线被推得摇晃。
---
八点零五分。一辆黑色轿车开进广场。
赵立新从车里出来。他的衣服还是昨天那套。皱得厉害。
孙大海跟在他身后。
赵立新走到警戒线前。人群认出了他。
“赵县长——”
“赵县长,你给我们做主——”
赵立新举起手。人群安静了一些。
“各位父老乡亲,我理解你们的心情。王老汉的事,县里会查清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老张挤到前面。
“什么交代?王老汉死了。城管还在局里坐着。这就是你们的交代?”
赵立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案件正在调查。需要时间。”
李秀珍抱着遗象走过来。
“赵县长,您说给我们时间。我公公等不了了。他已经死了。”
赵立新看着遗象。
王老汉在照片里笑得很开心。
赵立新的拳头攥紧了。
“我保证。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张冷笑。
“满意的答复?赵县长,您告诉我,什么叫满意的答复?”
赵立新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人群里有人喊起来。
“让陈宇出来——”
“创卫是他搞的,他要负责——”
赵立新转过身。看向县政府大楼。
三楼。陈宇办公室的窗户亮着灯。
他掏出手机。拨通陈宇的号码。
嘟——嘟——嘟——
没人接。
赵立新又拨。
还是没人接。
孙大海走过来。
“赵县长,陈县长的手机一直打不通。”
赵立新挂断电话。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大。
“让陈宇出来——”
“躲算什么本事——”
---
八点二十分。
一个年轻人从人群里挤出来。他二十出头。穿着工地的衣服。脸上都是灰。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
“他们不出来是吧?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抡起骼膊。砖头飞出去。
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县政府一楼的窗户碎了。玻璃渣掉了一地。
人群愣住了。
然后有人跟着捡起石块。
孙为民转过身。
“所有人——后退。”
警察们举起盾牌。排成人墙。
石块砸在盾牌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李秀珍抱着遗象冲上去。
“都住手——都住手——”
她的声音淹没在人群的喊声里。
孙为民的对讲机响了。
“孙局,要不要强制驱散?”
孙为民的手按在对讲机上。
“不准动手。后退三米。保持克制。”
警察们后退。
人群涌上来。
有人开始砸县政府的铁门。
铁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门内的保安吓得往后退。
---
八点三十五分。
县政府三楼。陈宇的办公室。
陈宇坐在办公桌后。桌上摆着三部手机。都在响。
他没有接。
李富民站在窗边。
“陈县长,楼下已经失控了。”
陈宇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楚风云联系上了吗?”
李富民摇头。
“还是联系不上,周小川也联系不了,山里的信号塔可能坏了。”
陈宇站起来。走到窗前。
楼下。人群象蚂蚁一样密密麻麻。警戒线已经被冲垮。警察们退到县政府门口。
陈宇转过身。
“让孙为民撤。”
李富民愣住。
“陈县长,现在撤?”
陈宇走回办公桌。
“让他撤。不要跟群众发生肢体冲突。”
李富民拿起电话。
陈宇点了根烟。
烟雾在办公室里弥漫。
他的手机还在响。
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
赵立新。
陈宇按掉了电话。
---
八点四十分。
孙为民接到命令。
“所有人——撤退。”
警察们开始后撤。
人群涌上来。
有人冲到县政府门口。开始砸门。
保安们退进大楼。锁上玻璃门。
赵立新站在人群里。他的衣服被挤得皱巴巴的。
孙大海拉着他的骼膊。
“赵县长,我们先撤。”
赵立新甩开他的手。
“不能撤。”
他推开人群。走到县政府门口。
“各位父老乡亲,请冷静——”
一块石头飞过来。
砸在赵立新旁边的玻璃门上。
玻璃裂开了。
赵立新没有动。
他举起双手。
“我是常务副县长赵立新。有什么问题,冲我来。”
人群安静了几秒。
然后老张走出来。
“赵县长,您是好人。我们知道。但好人也要办实事。王老汉的命,总得有人负责。”
赵立新的喉咙发紧。
“会有人负责。我保证。”
老张摇头。
“保证?赵县长,您的保证能让王老汉活过来吗?”
赵立新张了张嘴。
说不出话。
李秀珍走过来。她把遗象举起来。
“赵县长,您看看我公公。他就是个卖油条的。他做错了什么?”
赵立新看着遗象。
王老汉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转过身。看向三楼陈宇办公室的窗户。
灯还亮着。
但窗帘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