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属于省委的奥迪a4,在驶离省城的那一刻,就仿佛穿越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窗外,摩天大楼的剪影迅速被连绵的丘陵与灰扑扑的田野吞没。
楚风云靠在后座,双眼微阖,内心却并非前文所说的“波澜起伏,又异常平静”。
那是一种极致的冷静,如同猎豹在伏击前的蛰伏。
这条路,不是通往仕途的起点。
而是通往一座早已被他锁定为猎场的屠宰场。
数小时后,清源县委大院那栋略显斑驳的办公楼,终于映入眼帘。
组织部干部科的一位科长早已等侯,态度热情得恰到好处,引着楚风云直上三楼。
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刘建军的办公室。
“刘部长,楚风云同志到了。”
办公桌后,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抬起头。
他就是刘建军。
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目光如探照灯,一寸寸地审视着门口这个年轻得过分的“楚科长”。
省委李副书记的秘书,主动请缨来全省最穷最乱的清源县,去最难啃的柳林镇当一把手。
这背后藏着的故事,足够县里这帮人精琢磨三天三夜。
“风云同志,来了就好。”
刘建军这才站起身,绕出办公桌,伸出手。
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握手时,眼神依旧没有离开楚风云的脸。
“欢迎到清源来!你的任命,市委和县委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柳林镇的情况复杂,需要有魄力、有能力的年轻干部去打开局面。”
这番话,一半是官样文章,另一半,是试探。
楚风云腰杆挺得笔直,握手力度不轻不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
“谢谢刘部长。我是来向清源的各位领导和前辈学习的,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年轻人经验少,怕给组织添麻烦,还请部长和县委多多批评指正。”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却滴水不漏。
刘建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这个年轻人,不象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柳林镇,把程序走了。”刘建军当机立断。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省里来的“天之骄子”,在柳林镇那群地头蛇面前,会是什么反应。
四十多分钟的颠簸土路,将奥迪a4的车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当车子驶入柳林镇政府那破旧的院子时,楚风云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站在办公楼前的那群人。
乌泱泱十几号人,以一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为首,站成一排。
阵仗不小。
这是迎接?还是示威?
车门打开,那为首的黑脸男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他的笑容热情得有些夸张,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刘部长,您可算来了!一路辛苦!”
他先是紧紧握住刘部长的手,用力摇了摇,接着才转向楚风云,一把握住。
“这位肯定就是我们的楚书记了!我是马得宝,镇长!欢迎!热烈欢迎啊!”
他的手掌粗糙而滚烫,握手时,另一只手还亲热地拍着楚风云的手背,眼神却在飞快地上下打量。
楚风云笑了。
他能清淅地感知到,马得宝的热情之下,是一种老油条对新来者的审视与掂量。
“马镇长客气了,以后要请你多多帮助。”
刘建军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这场“热情洋溢”的初见。
“都去会议室,开会。”
镇政府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
刘建军坐在主位,楚风云在他左手边。
对面,以镇长马得宝为首的柳林镇领导班子成员,一个个正襟危坐,目光却象无数根细针,有意无意地刺向楚风云。
刘建军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沉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淅。
“现在开会。根据市委决定和县委安排,楚风云同志,任中共清源县柳林镇委员会委员、书记!”
他话音刚落,率先鼓掌。
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掌声,热烈,却又有些参差不齐。
楚风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他看到了好奇,看到了审视,看到了不屑,更看到了隐藏在最深处的……敌意。
很好。
这才是鲨鱼池该有的样子。
宣读任命,提出要求,一套流程走完,刘建军看向楚风云。
“风云同志,讲几句吧。”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
楚风云站起身,没有看稿子,先是对着刘建军,再对着对面的班子成员,深深鞠了一躬。
“感谢组织信任,感谢刘部长亲自送我上任。”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
“各位都是我在基层工作上的老师和前辈。我年轻,没经验,这是我的劣势。”
他话锋一转。
“但我也有优势,那就是我敢闯,敢拼,没包袱!”
“柳林镇的工作,我来之前有所耳闻。我知道难,但我不怕难!”
“从今天起,我希望班子能拧成一股绳。谁真心为了柳林镇好,为了老百姓好,谁就是我的同志,我的兄弟!”
“谁要是只想着自己的那点小九九,扯后腿,使绊子……”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直直刺向对面的马得宝。
“那对不起,挡了柳林镇发展的路,就是挡了我的路。我会毫不客气地,把他从路上搬开!”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刘建军都瞳孔微缩,重新审视起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这哪里是表态发言?
这分明就是一份战书!
任命仪式结束,刘建军带着组织部的人匆匆离开,临走前拍了拍楚风云的肩膀,眼神复杂,却什么也没多说。
院子里,气氛变得诡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