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按照士兵说的,用干裂的嘴巴小心翼翼地从饼干上咬下一角。
压缩饼干在口中慢慢化开,一种混合着油脂、盐和谷物最原始香气的味道,瞬间充满了口腔。
这味道简单,甚至有些粗粝,但对一个饿了太久、几乎已经忘记食物滋味的人来说,却无异于珍馐美味。
她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那是生命本能被重新激活的光芒。
妇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又仔细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用指尖轻轻送到孩子微微张开的小嘴边。
就在这时,一阵更强的海风吹来,但妇人却没有象之前那样冷得缩成一团。
她紧了紧身上的毛毯,眼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活着真好。
后面伸长脖子张望的人群,亲眼看到了这一切。
那实实在在的、能填肚子的饼干,那能抵御刺骨寒风的厚毛毯,比任何口号和承诺都更有力。
“是真的。。。他们真给。。。”有人小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快,快去排队!”不知谁喊了一声。
原本迟疑、退缩的人群,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开始主动向前涌动。
随着最后一名老人被小心搀扶上了小艇,登船宣布结束。
“王团长,”军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从士兵手中接过一个笔记本,
“人员登船完毕,实载2032人,按约定,应该给你2032美元。”
王有才大喜,连忙摆手,脸上挤出他最谄媚的笑容,
“长官您太客气了!给2000就行了,那零头不算数!您办事这么大气,讲究!太讲究了!”
军官没理会王有才的奉承,直接从自己怀里掏出那叠美金,当着王有才的面数了起来。
“2032,”军官的声音依然平淡,“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王有才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真按实数给了。
王有才脸上的笑容更盛,双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才赶忙接过那厚厚一叠钱,点头哈腰,
“讲究!长官您真是太讲究了!这。。。这怎么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手里的钱却攥得死紧。
军官没再看他,转身走向最后一艘等待的小艇。
王有才捧着钱,眼睛发亮,冲着军官的背影还在不停地说着感谢和恭维的话,直到小艇驶远。
王有才摸着怀里的厚厚的美金,长长舒了口气,随即转身对着手下吆喝,
“愣着干什么?马上回去给我抓灾民!”
“不,这一次我亲自带队,进村抓!”
第二日,王有才带着几十个荷枪实弹的保安团士兵,来到离海较远的一个村庄。
鸡飞狗跳中,全村男女老少被“请”到了打谷场上。
王有才站在高地,脸上堆起他自认为和蔼的笑容,
“乡亲们!都听好了!现在有天大的好事轮到咱们村了!”
王有才挥着手,唾沫横飞,
“上头体恤咱们受灾,特地联系了外洋的大善人!要接大家去海外!”
“那地方,吃的是白米饭,白面馒头,穿的是洋布衣裳,暖和着呢!比在这破地方挨饿受冻强一万倍!”
这村里的村民只是受了灾,日子还能咬咬牙过下去,可不是那种流窜的灾民。
村民们互相交换着怀疑的眼神。
去海外?这年头,被抓壮丁、拉民夫听得多了,“去海外过好日子”这种话,从王团长嘴里说出来,比鬼叫还不可信。
“王团长,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儿,今年虽然受了灾日子不好过,可根在这儿。。。我们不去啥海外。。。”
“就是,谁知道是去哪。。。”
“我娘病着,走不动。。。”
“不去不去。。。”
王有才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他仿佛看到一张张绿色的美钞长着翅膀要飞走,顿时火冒三丈。
“妈的!”王有财脸色铁青,当即就要动强。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副官赶紧上前一步,拉住王有才的骼膊,压低声音急急劝道,
“团座,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啊!”
“怎么使不得?老子还治不了这帮泥腿子?!”王有才瞪着眼。
副官把王有才拉到一边,声音压得更低,
“团座,您想想,之前滩涂上那些,多是外地流民,无根无凭,怎么处置都好说。”
“可这村里的。。。这都是有户籍的。”
“您要是真用强,捆了卖。。。呃,送走,万一跑掉几个,或者有亲戚在县里省里告上一状。。。”
“到时候别说美金,怕是。。。”
副官的话象一盆冷水,把王有才被美金烧热的脑子浇醒了一半,可心里的贪火却烧得更难受了。
王有才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
“可关键是,现在哪里还找得到那么多无根无凭的流民啊?”
“要知道昨天凑齐那两千人,可是费了好大的劲!”
副官眼珠一转,凑近了些,
“团座,硬的不行,咱们可以来软的啊。”
“您想,老百姓怕什么?怕饿,怕冻,怕兵灾。”
“咱们就给他们画大饼!说海外是天堂,去了顿顿白米饭,月月发大洋,干几年就能衣锦还乡!”
“我们还可以承诺给他们一笔安家费,反正上了船我们就不管了,让他们管那边的人要。”
“重赏之下,总有不怕死的,或者活不下去的愿意信!”
副官看了看王有才的脸色,继续说道,
“我们还可以吓唬吓唬他们,说留下来明年捐税加倍,或者摊上苦役。。。”
“这一拉一打,总得有些人动摇,这几个村凑一凑人数也不会少啊!”
王有才听着,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眼里重新冒出光来。
是啊,绑不走,可以骗啊!空口许愿谁不会?至于上了船之后。。。谁管那么多。
晚上,村东头老槐树下一间破旧的土坯房里。
屋里没点油灯,只靠灶膛里将熄未熄的一点柴火馀烬,勉强映出些昏红的光。
几个黑影蜷缩在墙角,谁也没说话。
半响,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
“儿啊,真去海外?那王有才以前可是地痞流氓出身,他的话可信不得啊!”
那年轻黑影动了一下,是老汉的儿子张亮,他闷闷地回了一句,
“爹,我知道他信不得。可。。。可今年咱家地里的收成全叫雹子打光啦。”
“今年年初我得了病,欠下了高利贷,今年地的租子也还没给刘老爷。。。”
“留在这里死路一条。。。还不如出去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