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纽约《邮报》编辑部,埃莉诺·克拉克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
她刚刚收到来自安娜,豪威尔夫人的邮件,邮件转达了夫人对匿名材料的回应。简短得惊人:
“伪造的。笔迹模仿拙劣,内容漏洞百出。建议查查来源。”
克拉克相信豪威尔夫人的判断。
但问题在于,舆论不在乎真相,只在乎故事。
而“西点天才是间谍”这个故事,比“天才被埋没”更刺激,更能撕裂公众。
她的电话响了,是总编。
“克拉克,看到新闻了吗?n、福斯全在播。我们需要回应。”
“总编,这些材料明显是伪造的”
“我知道,你也知道,但读者不知道。”总编的声音很急,“我们需要平衡报道。你联系上安娜夫人了吗?他能不能接受采访?越快越好!”
“他同意五天后面对面采访,但”
“五天后就太迟了!舆论会一边倒!”总编顿了顿,“听着,我支持你,但董事会压力很大。
如果我们不跟上,会被说成是‘偏袒一方’。你明白吗?”
克拉克明白。新闻业的残酷现实:当大潮涌来时,要么随波逐流,要么被冲垮。
“给我24小时,”她说,“我来写一篇分析稿,拆穿这些伪造材料。”
“你确定?”
“我研究李然三个月了,看过他所有能看到的笔迹样本。那些信是伪造的,我敢用职业生涯打赌。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好吧,24小时。但如果你的分析站不住脚”
“我负责。”
挂断电话,克拉克深吸一口气,开始工作。
她调出所有收集到的李然手迹——课堂笔记的复印件、安娜夫人提供的信件、还有他上世纪发表的几篇军事论文的原始手稿。
对比之下,伪造信件的破绽显而易见:笔画的起承转合不自然,某些字母的连笔方式不符合李然的习惯,更关键的是,用词和句式——李然的中文思维在英文表达中留下的独特印记,伪造者完全没有捕捉到。
她写了整整六小时。
当最后一段文字完成时,窗外已是黄昏。
文章标题:“伪造的指控:解析所谓‘李然间谍信’的技术漏洞”。
她附上了详细的比对图,请了两位独立的笔迹专家提供支持意见,还采访了一位战争历史学家,指出信件中提到的“战术信息”在当时根本不算机密——都是公开战役的公开分析。
点击发送时,克拉克的手在颤抖。
这不是一篇报道,这是一场赌博。
一小时后,文章上线。
起初反响平平,毕竟“拆穿谎言”永远没有“爆料”吸引眼球。
但渐渐地,专业军事论坛开始转发,历史学家们在推特上讨论,笔迹鉴定的细节被放大分析。
晚上十点,转折点出现。
一位退役的美军情报官员在n连线采访中说:“我看了《邮报》的分析,那些信件确实是伪造的。
而且伪造得很业余——上世纪,信中提到的‘鹰酱军战术’,实际上要到三个月后的秋季战役才首次使用。
伪造者显然用后来的知识倒填日期。”
这句话成了引爆点。
如果信件内容的时间都对不上,那还谈什么“泄露情报”?
舆论开始转向。质疑声涌向匿名材料的来源:谁在这个时候放出伪造文件?目的是什么?
时机太巧合了——就在他被听证会逼到墙角时,突然出现对李然不利的“证据”。
网友开始人肉搜索,试图追踪匿名邮件的ip地址、发送模式。
黑客团体“匿名者”甚至发布声明,称已锁定材料来源“与西点有关”。
压力回到了约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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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点军校官邸,约翰看着电视屏幕上对自己越来越不利的报道,脸色灰败。
威尔逊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他们查出来了?”约翰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还没有确凿证据,但舆论已经导向您了。”威尔逊低声说,“将军,也许现在认错还来得及。
承认当年的嫉妒,请求宽恕”
“宽恕?”约翰突然笑了,笑声干涩,“威尔逊,我活了一百三十多岁了,学到一件事:这个世界不宽恕失败者。如果我认错,他们会把我撕碎。
但如果我坚持到底,至少至少我死的时候,还是将军,还是校长。”
“可是将军,听证会那边”
“让他们查。”约翰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老管家,“我父亲曾经告诉我:当退无可退时,就正面冲锋。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战死,但至少死得像军人。”
威尔逊看着老人倔强的背影,知道劝说无用。
他默默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约翰一人。
他打开酒柜,倒了一杯最烈的威士忌,没有兑水,一饮而尽。
火焰从喉咙烧到胃里。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把手枪。柯尔特1911,父亲在二战中使用过的配枪,后来传给他。
枪身保养得很好,在灯光下泛著冷硬的蓝光。
约翰抚摸著枪身,想起父亲教他射击的那个下午。
哈德逊河畔,12岁的他第一次扣动扳机,后坐力震得他手臂发麻。父亲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好样的,麦克!史密斯家的男人不怕这个!”
“父亲,”他对着虚空低语,“如果您现在在这里,会怎么做?”
没有回答。只有窗外渐起的风声。
约翰将枪放回抽屉,锁好。
现在还不是时候。战斗还没结束。
他打开电脑,登录了一个加密邮箱。里面有一封未读邮件,发送时间是两小时前,发件人是一串乱码。
邮件内容简短:“材料已备妥。第二阶段随时可以启动。确认?”
约翰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
第一阶段——伪造信件——已经失败,反而引火烧身。
第二阶段那将是更危险的赌注。如果成功,也许能彻底扭转局面。
如果失败
他想起了安娜。
想起了她视频中坚定的眼神。
想起了李然。那个总是平静、总是从容的中国人。
嫉妒吗?是的,他嫉妒。嫉妒李然的天赋,嫉妒父亲的偏爱,嫉妒安娜的爱。
但更深的是恐惧——恐惧自己永远不如那个人,恐惧自己的一切成就都创建在对那个人的不公上。
“我本可以成为更好的自己,”约翰喃喃道,“如果当年没有选择那条路”
但人生没有如果。选择了,就只能走下去,走到尽头。
他的手指落下,敲下回复:
“确认启动。一切后果,我自负。”
点击发送。
邮件消失在网路深处,像投入深海的石子,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波澜。
约翰关掉电脑,关掉台灯,让自己沉入黑暗。
窗外,国会山的灯光在远处闪烁。那栋白色建筑里,人们还在讨论他的命运,争论真相与谎言,正义与罪恶。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场始于一个世纪前哈德逊河畔的恩怨,终于要在一个世纪后的今天,迎来终局。
直到最后一颗子弹。
或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