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城的夜晚静谧而深沉。
百年橡树的影子在月光下交织,投在古老的砖石路面上。
安娜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几封刚写完的信。
还有一封是给她自己的法律顾问,更新遗嘱细节——她决定将公开档案的等待期从五十年缩短到二十年。
“太久了,我等不了那么久。”她轻声自语,在给顾问的信中写道,“历史应该被活着的人记住,而不是等到所有当事人都离世后才被挖掘。”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字迹虽然因年龄而微微颤抖,但依然清晰有力。
楼下传来门铃声。
安娜看了一眼座钟:晚上十点四十七分。这么晚了,会是谁?
很快,管家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夫人,是约翰·史密斯将军。他说有紧急事情必须见您。”
安娜的手顿了顿。她放下笔,深吸一口气。
“请他到书房来。”
几分钟后,书房门被推开。
他的脸色很难看,眼袋深重,眼睛里布满血丝,看上去比几天前老了好几岁。
“安娜。”他的声音沙哑,“我们需要谈谈。”
安娜示意管家退下,书房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二人,隔着一个世纪的岁月,隔着永远无法弥合的分歧。
“坐吧,约翰。”安娜平静地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要喝点什么吗?茶还是威士忌?”
“不必。”约翰没有坐下,而是走到窗前,背对着安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做什么?”
“接受那个记者的采访!把李然的事情捅给全世界!”约翰猛地转身,压抑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的愤怒,“你知道这造成了多大的混乱吗?西点的声誉、我的职业生涯、甚至鹰酱,龙国关系”
“鹰酱,龙国关系?”安娜微微挑眉,“约翰,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你清除档案的行为,只是一场可悲的个人恩怨表演,上升不到国家层面。”
约翰的脸涨红了:“个人恩怨?我在维护西点的历史完整性!
李然的故事有太多不确定,没有可靠的官方记录支持”
“所以你就把现有的记录都销毁了?”安娜的声音冷了下来,“这就是你维护‘完整性’的方式?用清除来代替澄清?”
“有些历史不需要被记住!”约翰提高了声音,“尤其是那些可能引发误解、可能损害国家利益的历史!”
安娜站起身,虽然比约翰矮小很多,但她的气场丝毫不弱。
“谁给了你决定‘什么历史需要被记住’的权力,约翰?你父亲吗?还是你那膨胀到可悲的自尊心?”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刺约翰最深的痛处。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父亲”他咬著牙说,“父亲如果知道你今天这么做,他会怎么想?他毕生致力于西点的荣耀,而你”
“而我在守护真实的历史。”安娜打断他,“你父亲教给我们的第一课是什么,约翰?‘正直者无畏’。你现在的行为,哪一点符合西点的校训?”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旧相册,翻到那张四人合影。
“看看这张照片,约翰。看看你那时候的样子。”她的手指划过年轻约翰紧绷的脸,“你从小就是这样,永远紧绷,永远在比较,永远觉得自己不够好。
但你知道吗?真正让你不够好的,不是别人比你优秀,而是你无法接受别人比你优秀这个事实。三叶屋 庚歆最哙”
约翰的拳头握紧了,指节发白。
“李然从未针对过你,约翰。”安娜的语气软了一些,带着一丝怜悯,“他尊重你,因为你是他老师的儿子。
他甚至在我面前说过,你很有毅力,只是需要更多自信。”
“我不需要他的怜悯!”约翰吼道。
“但你需要面对自己。”安娜直视着他的眼睛,“一个世纪了,约翰。你已经是西点军校的校长,军队的上将,受人尊敬的军事教育家,而他,李然,只是个退伍的军人。
但你还在和一个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的人较劲。为什么?”
约翰没有回答。
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烈酒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浇不灭心中的火焰。
“因为你从未真正赢过他,对吗?”安娜轻声说,“在学业上,你比不过他。在父亲的赏识上,你比不过他。
甚至在你安排的暗杀中——是的,我知道那件事,你以为真的能瞒过所有人吗?——你也失败了。”
约翰猛地转身,眼睛瞪大:“你你怎么知道?”
安娜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显得疲惫而苍老。
“你父亲去世前告诉我的。他说,‘安娜,你的侄子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但他终究是我的儿子。
我希望你能看着他,别让他走得更远。’”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约翰震惊的表情。
“你父亲什么都知道,约翰。
他知道你的嫉妒,知道你的恐惧,也知道那场失败的暗杀。
但他选择给你机会,因为他相信你内心深处还有良知。”
约翰踉跄后退,扶住壁炉架才站稳。他的嘴唇颤抖著,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你以为你赢了,因为李然回国了,因为他从鹰酱的历史中消失了。”安娜继续说,“但你看不到的是,真正的胜利不是让别人消失,而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不需要通过贬低他人来证明自己。”
书房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街道上偶尔传来的汽车声。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李然的故事了。”约翰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西点的声誉受损,我被媒体描绘成狭隘的历史篡改者。你满意了吗?”
安娜摇摇头:“我从未想伤害你,约翰。我只是认为,历史应该真实。
李然的故事不仅仅是关于一个人,它是关于一个时代,关于战争与和平,关于东西方交流,关于人性中那些超越国界的光辉。”
她站起身,走到约翰面前,抬头看着这个已经一百岁却依然像孩子般固执的哥哥。
“道歉吧,约翰。”她轻声说,“公开承认错误,承诺恢复李然的记录,澄清这段历史。这是你重新获得尊重——自我尊重和他人尊重——的唯一方式。”
“不可能。”约翰别过脸,“那样西点会成为笑柄。”
“西点不会因为承认一段真实历史而成为笑柄,但会因为掩盖历史而失去信誉。”安娜说,“你还记得你父亲常说的那句话吗?‘真相最终会自己找到出路。’你已经试过压制它了,结果呢?它反弹得更猛烈。”
约翰沉默了。他知道安娜是对的。这些天的媒体风暴,总同的压力,议会的警告所有迹象都表明,强行压制已经不可能了。
但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自己向李然低头,哪怕是在七十年后,哪怕对方可能根本不在乎。
“他还在龙国。”约翰突然说。
安娜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
“也许你应该和他谈谈,约翰。”
“谁?李然?”
“不,朴志千。”安娜转过身,“听听一个真正害怕李然的人怎么说。也许那样你能明白,你一直以来的嫉妒是多么没有意义。”
约翰没有回答。他走到书桌前,看着那张四人合影。年轻的自己,年轻的李然,年轻的安娜,还有年轻的罗伯特·豪威尔——那个后来成为总同的人。
他们都选择了自己的道路。
李然选择了回国奉献,安娜选择了婚姻与公共服务,罗伯特选择了政治,而他自己选择了与一个幽灵较劲的一生。
“我该走了。”约翰突然说,声音疲惫。
安娜点点头:“好好想想,约翰。你还有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你父亲,是为了你自己。”
约翰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停顿了一下。
“安娜,”他没有回头,“如果如果父亲还活着,你觉得他会原谅我吗?”
安娜沉默了很久。
“你父亲早已原谅你了,约翰。”她最终说,“但你需要原谅自己。”
门轻轻关上。约翰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安娜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笔,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她打开相册,看着那张旧照片,手指轻轻拂过李然年轻的脸。
“你会怎么做呢,李然?”她轻声问,“面对这场因你而起的风暴,面对这些复杂的人性和历史纠葛?”
照片中的人自然不会回答。但安娜仿佛能听到他的声音,平静、坚定,像很多年前一样:
“做正确的事,安娜。永远做正确的事。”
窗外,月亮从云层后露出,银辉洒满庭院。
夜色还很长,但黎明终将到来。
而在东方,太阳已经准备升起。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带着新的挑战,新的选择,和新的可能性。
安娜合上相册,关上台灯。
在黑暗中,她轻声说:
“祝你好运,李然。祝我们所有人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