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天，林辰晚上没有回家吃饭。
凌晨两点，京城的夜色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那辆破捷达晃晃悠悠开进小区地库，发动机熄火后的那一瞬，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林辰坐在车里没急着动，点了一根烟。
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照亮了他有些疲惫的眉眼。
刚跟陈峰碰完头。侯家那边确实不太平，侯剑那孙子像条闻到血腥味的疯狗，正满世界扒他的底裤。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被这种阴沟里的耗子盯上，还是让人心里犯膈应。
“真他妈麻烦。”
林辰骂了一句，掐灭烟头，推门下车。
电梯数字跳动，最终停在这一层。
推开家门，屋里静悄悄的。
客厅没开灯，只有走廊尽头的书房门缝里，漏出一道昏黄的光线。
还没睡？
林辰换了拖鞋，把钥匙随手扔在玄关柜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往书房走去。
推开门，一股浓郁的咖啡味混著纸张的油墨气扑面而来。
苏晴趴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长发散乱地铺在图纸上，几缕发丝粘在嘴角，呼吸绵长。
手边是一个早就空了的马克杯，杯底积著一层褐色的咖啡渍。
桌上乱得像被炮弹轰过。
a4纸铺了一地，全是废稿。
红笔、蓝笔、铅笔滚得到处都是，还有几块被捏得变形的橡皮。
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排期表和未完成的设计草图。
林辰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平时雷厉风行、恨不得把每分钟都掰成两半花的苏总，这会儿毫无防备地趴在那儿，眉头哪怕在睡梦中也微微皱着，像是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
这女人，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林辰叹了口气，走进去。
空调开得有点低，只有二十二度。
他拿起遥控器调高了几度，又转身去客厅沙发上拿了条薄羊毛毯。
走回桌边，他动作很轻地把毯子抖开，盖在她身上。
苏晴动了一下，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没醒，反而往毯子里缩了缩，像只寻找热源的猫。
林辰随手拿起桌上一张被揉皱的图纸。
是下一季的主打款设计稿。
线条有些凌乱，看得出画图的人心浮气躁，好几个关键结构都被红笔狠狠打了个叉，旁边写着大大的“no”。
“死脑筋。”
林辰摇摇头，把图纸展平，放在一边。
他没急着走，挽起袖子，开始收拾这满桌的狼藉。
先把散落的笔一支支插回笔筒，按颜色分好。
再把地上的废稿捡起来，叠整齐扔进废纸篓。
空掉的马克杯拿去厨房洗干净，倒了杯温水回来放在桌角。
动作熟练得像个干惯了家务的老妈子。
收拾到一半，林辰看到压在键盘下的一张便签纸。
林辰捏著那张纸，沉默了两秒。
没退路？
这傻女人，大概从来没想过，只要她回头，身后一直有人站着。
他把便签纸揉成团，精准地投进垃圾桶。
就在这时，趴在桌上的人动了动。
苏晴是被渴醒的。
喉咙里像烧了一把火，又干又疼。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
入眼是一个宽阔的背影。
林辰正背对着她，弯腰捡起掉在椅子腿边的一块样布。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肩背线条在灯光下显得紧实有力。
他把样布放在桌角，又伸手把乱七八糟的数据线理顺，扎好。
动作不快，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但原本杂乱无章的桌面，在他手下一点点变得井井有条。
苏晴怔怔地看着。
这一刻，那种焦躁、恐慌、想要证明自己的紧迫感，突然像潮水一样退去。
“醒了？”
林辰没回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
苏晴嗓子哑得厉害，没发出声音，只是“嗯”了一声。
林辰转过身，把手里的温水递给她：“喝了。”
苏晴接过杯子，捧在手里，温度顺着掌心传遍全身。
她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终于压下去了。
“几点了？”她问。
“两点半。”林辰靠在桌沿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总真是敬业，为了几张破图纸，打算把命搭进去？”
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嘲讽，但苏晴听得出来，他在生气。
“没注意时间。”苏晴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本来想改完这一版就睡的，结果卡住了。”
“卡住了就硬磕？”林辰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脑子是个好东西，转不动的时候就该让它歇歇。你这是在熬鹰呢？”
苏晴捂著额头，没反驳。
若是放在以前，她肯定要怼回去，说他不懂创业的艰难，说他不求上进。但今天，她实在太累了，累到连竖起刺的力气都没有。
“真的很烦。”苏晴把脸埋在手掌里，声音闷闷的，
“这次展会太重要了。那些竞争对手都在等著看笑话，我爸我爸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在看着。如果这次新品不行，公司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林辰看着她这副丧气的样子，心里某块地方软了一下。
他在商场上见过太多女强人，像他姐林薇那种，那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流血不流泪。
苏晴不一样，她把自己逼得太紧，外壳硬得像石头，里面其实脆得很。
“哪张图卡住了？”林辰问。
苏晴抬起头，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干嘛？你又不懂。”
“我是不懂设计。”林辰耸耸肩，从旁边抽过一张椅子坐下，大长腿随意伸著，“但我懂审美。有些东西，当局者迷。”
苏晴犹豫了一下，从一堆图纸里翻出一张：
“这个。主打款的风衣。我想做那种既干练又有女人味的感觉，但怎么改都觉得不对劲。要么太硬，像工装；要么太软，撑不起气场。”
林辰接过来，扫了一眼。
确实。版型中规中矩，腰部的设计太繁琐，又是腰带又是褶皱，想表达的东西太多，反而显得累赘。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在手里转了一圈。
“这儿。”笔尖点了点腰部的位置，“太贪心了。既想要收腰显瘦，又想要宽松随性，哪有那么好的事？把这块砍了。”
“砍了？”苏晴瞪大眼睛，“那怎么显腰身？”
“谁说显腰身非要靠勒？”林辰在图纸上刷刷几笔，把原本复杂的腰部结构涂掉，改成了一个简单的侧开叉设计，线条一直延伸到口袋上方，
“靠剪裁。利用面料的垂坠感，人动的时候，腰线自然就出来了。静止的时候是直筒，走起来才有风情。这叫‘藏’，不叫‘露’。”
苏晴盯着那几笔修改，眼神慢慢变了。
原本死板的风衣，因为这一处改动，瞬间活了起来。那种若隐若现的张力，正是她想要却一直抓不住的感觉。
“还有领口。”林辰笔尖上移，
“太小家子气。既然是主打职场女性，领子就得立得住。加大两公分，去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扣子，直接敞开。”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勾勒。
苏晴看着他的侧脸。灯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睫毛垂下一片阴影。
他画图的样子很专注，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吊儿郎当的林辰。
那种运笔的自信，对线条的把控，甚至对结构的理解
“林辰。”苏晴突然开口。
“嗯？”林辰头也没抬，还在修改袖口。
“你真的只是在广告公司混日子吗？”
笔尖顿了一下。
林辰抬起头，把笔扔回桌上，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不然呢？我要是有这本事，早去当设计总监了，还用得着看那个地中海王总的脸色？”
“那你怎么会懂这些？”
“看得多呗。”林辰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
“以前在大院咳，以前没事喜欢翻杂志，瞎琢磨的。怎么，被哥的天才震撼到了？”
苏晴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直觉告诉她，他在撒谎。
或者说，他在掩饰。
一个普通人，不可能随手几笔就解决困扰她整整两天的难题。这不仅仅是审美的问题，这是眼界。
但她没有拆穿。
“谢谢。”苏晴拿起那张图纸，指尖轻轻抚过修改的地方，“帮大忙了。”
“这就谢了？”林辰挑眉，
“不给点实际的？”
苏晴笑了，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拉倒吧。”林辰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就你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别把厨房炸了。坐着别动。”
他站起身，走出书房。
苏晴听着拖鞋趿拉在地板上的声音，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一点点被填满。
她看着身上盖著的羊毛毯，又看了看整洁的桌面。
以前她总觉得，找男人要找比自己强的，能指引方向的，像父亲那样的大树。
林辰显然不符合标准，他懒，没上进心，嘴还毒。
可就在刚才，看着他收拾桌子，听他随口点破设计的关键，苏晴突然觉得，所谓的标准，其实一文不值。
十分钟后，林辰端著两个碗进来了。
“家里没啥了，只有速冻饺子。”他把碗往桌上一搁，“凑合吃吧。”
饺子热气腾腾，上面还撒了点葱花，点了几滴香油。虽然简单，但在凌晨的深夜，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苏晴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好吃。”
“那是，也不看看谁煮的。”林辰自己也端起碗，大口吃著，
“赶紧吃，吃完滚去睡觉。明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公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晚上家暴你了。”
苏晴噗嗤一声笑了，差点噎著。
“林辰。”
“又干嘛？吃个饭话这么多。”
“有你在真好。”
林辰嚼饺子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抬眼看了看苏晴，这女人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倒映着小小的他。
“少来这套。”他低下头继续吃，耳根却可疑地红了一点，“糖衣炮弹对我没用。吃完记得把碗洗了。”
“好。”苏晴答应得干脆。
吃完饺子，苏晴真的乖乖去洗了碗。
等她从厨房出来，发现林辰已经不在书房了。
卧室里亮着床头灯。
林辰靠在床头看手机，听到动静，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苏晴走过去，钻进被窝。
被子里暖烘烘的，全是他的味道。
那种淡淡的烟草味混著沐浴露的清香，让人莫名的安心。
林辰顺手关了灯。
黑暗中，一只手臂伸过来，把她捞进怀里。
苏晴顺从地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
“别想太多。”林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沙哑，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你那破公司要是真倒闭了，大不了我养你。”
“你养我？”苏晴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睡意，“就靠你那点工资？”
“看不起谁呢？”林辰哼了一声，
“我私房钱还是有点的。养你这种难伺候的主，大概能养个两三年吧。”
“才两三年啊。”
“知足吧。”林辰把下巴抵在她发顶，“睡吧。”
“嗯。”
苏晴闭上眼，意识迅速下沉。
这一觉，是她这半个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林辰却没睡。
他听着怀里人渐渐平稳的呼吸，睁开眼，看着天花板。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拿起手机，把亮度调到最低。
是陈峰发来的微信。
【辰哥，刚得到消息，侯剑那边的几个打手在打听嫂子公司的仓库位置。这帮孙子可能要玩阴的。】
屏幕的微光照亮了林辰的眸子，那里面哪还有半点刚才的温情和懒散。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知道了。】
林辰回了三个字，然后删掉对话框。
他侧过身，借着月光看了看熟睡的苏晴。
她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林辰伸手，轻轻帮她掖好被角。
敢动我的女人？
看来有些账，得提前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