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京城的秋意顺着窗缝渗进来，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
苏晴是被手机震动声惊醒的。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昨晚那封来自“神秘人”的邮件，像是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让她整夜辗转反侧。
梦里全是光怪陆离的景象：
一会儿是工厂轰鸣的流水线，一会儿是侯剑狰狞的笑脸，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背影上——那个开着破捷达，在西山脚下把油门踩到底的疯子。
那个背影，和昨晚那个满身酒气说“我听不懂你的生意”的男人，在她脑海里不断重叠，又不断分离。
“呼”
苏晴长吐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她拿起手机，再次确认了一遍那封邮件。
还在。不是梦。
江南纺织厂的新合同已经静静地躺在她的邮箱里，条款优厚得像是做慈善。
“到底是谁？”苏晴喃喃自语，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客房紧闭的房门。
理智告诉她，不可能是林辰。
那个男人除了会气她、会偷懒、会跟狐朋狗友鬼混，哪有这种通天的手段？
两亿三千万的现金收购，就算是她父亲苏宏远，也得伤筋动骨筹措半个月，怎么可能在一顿烧烤的功夫就搞定？
但直觉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苏晴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让她清醒了几分。不管是谁帮了她，生活还得继续，日子还得过。
既然那个“神秘人”说“天塌不下来”，那她就得把腰杆挺直了给这天看。
七点整，厨房里传来了久违的动静。
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只用面包牛奶打发，苏晴系上了围裙。
那是林辰买的，上面印着一只傻笑的加菲猫，和她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但此刻系在身上，却莫名多了几分烟火气。
平底锅滋滋作响，金黄的蛋液在热油中舒展，培根的焦香混合著现磨咖啡的醇厚味道，一点点填满了这个原本冷冰冰的公寓。
苏晴切著番茄，刀工并不熟练，但很专注。
仿佛只有专注于这些琐碎的家务，才能让她暂时忘掉商场上的那些尔虞我诈，忘掉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未婚夫。
“咔哒。”
客房的门开了。
苏晴切菜的手顿了一下，背脊瞬间僵直。
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刀刃磕在砧板上，发出略显急促的“笃笃”声。
脚步声拖沓著靠近，停在了厨房门口。
“早啊。”
林辰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慵懒的鼻音。
苏晴深吸一口气，关掉火，将煎蛋盛进盘子里。
她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自然。
“早。”
林辰倚在门框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头发乱得像个鸡窝，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
看起来确实是个标准的“废柴宅男”，全身上下写满了“不想上班”。
但他那双眼睛，却出奇的亮。
没有宿醉后的浑浊，也没有昨晚争吵时的冷漠。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苏晴，目光落在她那件加菲猫围裙上，嘴角微微上扬。
“好香。”林辰吸了吸鼻子，
“比昨晚的路边摊香多了。”
苏晴心头一跳，昨晚那句“我吃饱了”像根刺一样扎在心里。
她端起盘子，越过林辰走向餐厅，语气淡淡的：
“那就多吃点，别浪费粮食。”
林辰跟在她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餐桌上，早餐丰盛得有些过分。
双面煎蛋、烤得酥脆的全麦吐司、切好的水果沙拉，还有两杯温热的牛奶。
两人面对面坐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尴尬。
只有刀叉碰撞瓷盘的清脆声响。
林辰切了一块培根放进嘴里，嚼得很慢。
他其实不饿，昨晚那顿烧烤虽然没吃多少，但那两亿三千万花出去的快感已经把他填饱了。
可看着苏晴眼底淡淡的乌青，他知道，这顿饭必须吃，而且要吃得像个饿死鬼。
“那个”
林辰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叉子，手肘撑在桌面上，看着苏晴。
苏晴没抬头，继续切著盘子里的煎蛋：
“食不言，寝不语。”
“苏总，这又不是在部队大院。”
林辰笑了笑，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
“昨晚的事，是我不对。”
苏晴手里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她抬起头，那双好看的杏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这男人，居然会道歉？
“我不该吼你，也不该把手机静音。”
林辰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有些无赖却又让人恨不起来的笑容，
“主要是赵磊那小子太能说了，哭得跟个二百五似的，我这一时没顾上。再加上嗯，我这人脾气臭，你是知道的。”
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反省，也没有痛哭流涕的忏悔。
甚至连理由都找得这么敷衍。
但苏晴看着他那副“我已经尽力在道歉了你看着办吧”的样子，心里的那股火气，竟然莫名其妙地消了一大半。
或许是因为那封邮件解决了燃眉之急，让她心情大好；
又或许是因为，她其实也没指望林辰能变成什么完美丈夫。
只要他还在，哪怕是个混蛋，这屋子里至少还有个人气。
“下不为例。”
苏晴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但紧绷的嘴角明显松弛了下来。
“得令！”
林辰立马顺杆爬，拿起面前的牛奶杯，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这杯奶，我干了！”
“那是热的，慢点喝。”
苏晴下意识地提醒道。
话音未落，林辰已经仰头灌了一大口，结果被烫得直伸舌头，那滑稽的样子逗得苏晴差点笑出声。
她赶紧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嗔怪道：
“你是猪吗？这么烫也敢灌。”
“这不是为了表忠心嘛。”
林辰接过纸巾擦了擦嘴，眼神却突然变得有些深邃，
“不过话说回来，苏总今天心情不错？昨晚不是还说天要塌了吗？”
来了。
苏晴心头一凛。这是试探，还是随口一问？
她放下刀叉，端起自己的牛奶杯，借着喝牛奶的动作掩饰眼底的情绪。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没什么。”
苏晴放下杯子，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
“运气好，遇到贵人了。”
“贵人？”
林辰挑眉，一脸八卦的样子，
“男的女的？多大岁数？有我帅吗？”
“你能不能正经点？”
苏晴白了他一眼，但目光却死死盯着林辰的脸，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微表情，
“江南纺织厂被人收购了，新老板主动恢复了供货。这件事你知道吗？”
林辰一脸茫然：
“江南纺织厂？那是干嘛的？卖布的？”
演技满分。奥斯卡欠他一个小金人。
苏晴盯着他看了足足五秒。
林辰的表情很自然，那种“我是谁我在哪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的懵逼感，简直浑然天成。
甚至他还趁机偷了一块苏晴盘子里的香肠塞进嘴里。
“没事。”
苏晴收回目光，心里那种荒谬的猜想再次动摇了。
也是，他要是知道江南纺织厂，母猪都能上树。
“看来我运气确实不错。”
苏晴自嘲地笑了笑，
“可能是老天爷看我太可怜了吧。”
“那必须的。”
林辰含糊不清地说道，
“像苏总这么人美心善的女菩萨，老天爷肯定得罩着。说不定那新老板是个暗恋你的隐形富豪呢？”
苏晴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牛奶差点洒出来。
隐形富豪？
她再次看向林辰。
这家伙正毫无形象地舔着手指上的番茄酱，怎么看怎么像个流氓。
“吃你的饭吧！”
苏晴没好气地把盘子里剩下的半根香肠夹给他，
“以后少看点霸道总裁文，脑子都看坏了。”
林辰嘿嘿一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投喂。
就在这时，次卧的门开了。
苏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紫发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海绵宝宝睡衣，光着两条又白又直的长腿。
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餐厅里“和谐”的一幕，脚步一顿。
“我是不是起猛了？”
苏玥揉了揉眼睛，
“昨天晚上不是还世界大战吗？今天怎么就琴瑟和鸣了？”
她走到餐桌旁，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下，顺手拿起一片吐司咬了一口。
“小孩别管大人的事。”
苏晴瞪了妹妹一眼，
“去洗脸刷牙。”
“切。”苏玥翻了个白眼，目光在林辰和苏晴之间来回扫视。
她比苏晴更敏感。
作为一个在叛逆期摸爬滚打过的“坏女孩”，她太熟悉那种“粉饰太平”的味道了。
姐姐在装没事，姐夫也在装。
苏玥的视线落在林辰放在桌边的手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此时正随意地搭在桌布上，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著。
一下，两下，三下。
那是摩斯密码？
苏玥愣住了。
她在一些侦探电影里看过这种手势。
虽然看不懂含义，但那种频率和节奏，绝不是无意识的动作。
林辰似乎察觉到了苏玥的目光，手指瞬间停下，顺势抓起旁边的牛奶杯，转头对苏玥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姐夫式”傻笑：
“小玥玥，看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姐夫今天特别帅？”
苏玥心里一阵恶寒：
“呕姐夫，你能不能别这么油腻？我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行了，别贫了。”
苏晴打断了两人的斗嘴，看了看表，
“我得去公司了。今天要去签新合同，还有很多事要忙。”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恢复了那个雷厉风行的女总裁模样。
走到门口换鞋时，她突然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餐桌旁喝牛奶的林辰。
“林辰。”
“嗯？”林辰抬起头，嘴唇上还沾著一圈白色的奶渍，看起来有点呆萌。
“晚上”苏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晚上早点回来。我想庆祝一下。”
林辰愣了一下，随即笑意在眼底蔓延开来。
“好。这次我不静音。”
苏晴点了点头，推门离开。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清脆而坚定。
随着防盗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林辰脸上那种憨厚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漠。
他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掉嘴唇上的奶渍，眼神如刀锋般锐利。
“看够了吗？”
林辰没有回头，声音却精准地传进了苏玥的耳朵里。
苏玥正咬著吐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了一跳，嘴里的面包差点噎住。
“你你什么意思？”
苏玥强装镇定。
林辰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苏玥，像是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昨晚，你在门后偷听吧？”
苏玥脸色一白：
“我我没有！我那是路过！”
“路过？”
林辰轻笑一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苏玥面前。
他身上那股懒散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他俯下身，凑到苏玥耳边，声音低沉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既然听到了，就应该知道，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比较好。你说呢，小姨子？”
苏玥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这一刻的林辰，陌生得让她害怕，却又该死的迷人。
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吗？那个在酒吧里眼神忧郁的男人，那个敢在西山撞车的疯子？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玥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懂最好。”林辰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伸手揉了揉苏玥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记得把牛奶喝了，长身体呢。”
说完，他抓起外套，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大摇大摆地走向门口。
苏玥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那片咬了一口的吐司。
她看着林辰离去的背影，眼神从恐惧慢慢变成了复杂，最后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骗子。”
苏玥咬了一口吐司，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林辰，你果然是个大骗子。”
楼下，捷达车内。
林辰坐进驾驶室，并没有急着发动车子。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著刚才苏晴离开后发来的一条微信。
【苏晴：谢谢。】
只有两个字。
没头没尾。
林辰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他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谢什么呢？傻女人。”
林辰吐出一口烟圈，发动了车子。
引擎轰鸣，破旧的捷达车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毫不起眼。
但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侯家吃了个哑巴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个“京城商会”的群里，现在恐怕已经炸开锅了。
既然他们想玩封锁，那接下来，就不仅仅是一个纺织厂那么简单了。
林辰握著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节奏。
那是摩斯密码。
翻译过来只有两个字：【猎杀】。
而此时的苏晴，正坐在那辆保时捷里，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手里紧紧握着手机。
屏幕上，是她刚刚发出去的那句“谢谢”。
她不知道林辰能不能看懂。
她谢的不是那杯牛奶，也不是那个道歉。
而是一种直觉。一种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却让她在绝望中抓住了救命稻草的直觉。
不管那个“神秘人”是不是你，林辰。
只要你在，我就敢赌这一局。
车窗外，阳光正好，洒在京城的街道上，给这座古老而现代的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边。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棋局已变，攻守易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