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探索者号”如一头沉默的黑色巨鲸，切开达达尼尔海峡漆黑的海面，向南驶去。深夜的海峡风浪不大，但海水呈现出一种墨水般的浓稠黑色，在仅有星光和船体自身微弱导航灯的映照下，仿佛深不见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盐分和一种来自深海、难以形容的古老气息。
埃利奥特、芙蓉和卢娜被安排在船舱中部的观察区。透过两侧和脚下的强化水晶舷窗，可以勉强看到船体周围翻滚的黑色海水，偶尔有一两道磷光般的轨迹快速划过，那是深海魔法生物或发光的浮游生物。
“这里的海水……感觉很‘重’。”卢娜将手掌贴在冰凉的水晶上，闭着眼睛，“不只是水的重量，还有很多沉没的‘记忆’……木船的龙骨断裂声，青铜头盔撞击海底岩石的闷响，还有……许多许多无声的叹息。”
芙蓉靠近舷窗，仔细观察着外面。“水流很复杂，有数股不同方向的暗流交汇。难怪古代这里就是战略要冲和事故多发地。”
埃利奥特则默默感应着怀中的羊皮卷。随着船只不断深入海峡，卷轴上代表“赫勒斯滂之锚”节点的光点闪烁得越发明显，并且传递出一种混杂着“警告”与“古老疲惫”的细微悸动。他能感觉到，节点本身似乎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平衡中，既在竭力维持着某种屏障，又在被内外两种力量撕扯。
航行约一小时后，海况开始变得有些诡异。原本相对平稳的海面，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数个直径数十米的、缓慢旋转的漩涡。这些漩涡并非自然形成，边缘闪烁着不祥的暗蓝色魔力微光，隐隐有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吸力传来。
“注意！异常魔力涡流！启动稳定符文，全功率，左满舵避开最大那个！”塞利姆冷静的命令声在船舱内响起。
“深渊探索者号”船身两侧和底部的防护符文骤然亮起深蓝色的光芒，形成一个蛋壳形的力场，抵抗着漩涡的拉扯。船只发出低沉的轰鸣，灵活地转向，堪堪从两个漩涡之间的狭窄通道穿了过去。舷窗外，可以看到漩涡中心那令人心悸的黑暗，以及被卷入其中的、闪烁着惊恐光芒的小型魔法生物。
“这只是开胃菜。”塞利姆的声音从通讯法阵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海峡下方魔力场混乱，这种自然形成的（或受影响的）魔力漩涡很常见。我的团队已经建立了预警和规避模型。”
果然，在接下来的航程中，他们又遭遇了几次类似的漩涡，以及突然升起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浓雾（雾中似乎有模糊的、穿着古代盔甲的影子掠过），还有一阵毫无缘由响起的、如同万人呐喊般的战场嘶吼幻听，震得水晶舷窗都微微发颤。塞利姆的团队应对得非常娴熟，总能在危机爆发前做出最有效的反应，或规避，或用特定的中和咒语驱散异常现象。
“他们确实对这片海域非常熟悉。”芙蓉低声对埃利奥特说，“每个应对方案都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但也正因为太熟悉，可能反而会忽略一些非常规的细节。”埃利奥特回应，他注意到塞利姆团队在驱散幻听时，使用的是标准的“寂静领域”和“精神稳固”复合咒语，效果很好，但咒语能量与羊皮卷感应到的节点波动之间，似乎存在一丝微妙的排斥，而非调和。
更直接的威胁出现在接近目标区域时。数条体型庞大、形似鳗鱼但头部覆盖着骨甲、口中布满螺旋利齿的深海掠食者——“达达尼尔裂齿鳗”——被船只的魔力波动吸引，从黑暗深处猛扑上来，疯狂撞击着船体的防护力场，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和啃噬声。它们眼中燃烧着狂乱的红色光芒，显然受到了异常魔力影响。
“驱散它们！用‘深海恐惧灵光’和定向震荡波！”塞利姆命令道。
两名队员迅速施法，刺眼的蓝白色光芒伴随着强烈的精神冲击和物理震荡从船体扩散开来。裂齿鳗发出痛苦的嘶鸣，纷纷退入黑暗。但其中最大的一条格外顽固，它顶着冲击，竟然用头部的骨甲在防护力场上撞出了一丝细微的裂纹！
就在它试图扩大战果时，塞利姆本人出手了。他甚至没有走出船舱，只是通过船首的水晶罩，魔杖一指。一道细如发丝、却炽亮如正午阳光的金红色射线精准射出，瞬间贯穿了那条裂齿鳗的头颅。怪物僵直了一下，眼中的红芒熄灭，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深渊。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展现了塞利姆精湛而冷酷的魔法技艺。
“副部长阁下的‘日光穿刺咒’已臻化境。”一位队员由衷赞叹。
塞利姆只是微微颔首，收回了魔杖，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观察区内的埃利奥特。
埃利奥特面色平静。塞利姆确实很强，这一手瞬发的高阶单体攻击咒语，无论威力、精准度还是时机把握，都堪称顶尖傲罗水准。但埃利奥特也能看出，这道咒语的力量属性偏向纯粹的“净化”与“穿透”，与这片海域混乱、沉积、厚重的魔力特质并不完全相合，甚至有些格格不入。高效，但缺乏……理解。
终于，在经历了两个多小时充满波折的航行后，“深渊探索者号”缓缓停在了一片看似平常的海域上方。根据导航仪表显示，下方海底深度超过两百米。
“我们到了。‘赫勒斯滂之锚’的正上方。”塞利姆宣布，“准备下潜对接。启动‘气泡’识别信标。”
一名队员操作控制台。船底释放出一道特定频率的魔法脉冲。片刻后，下方漆黑的海水中，一点柔和的、稳定的乳白色光芒亮起，并迅速扩大，最终形成了一个直径足有百米、如同倒扣巨碗般的半透明光膜。光膜之内，海水被排空，隐约可见其底部有建筑轮廓——正是那座沉没的神庙，以及土耳其魔法部建立的考察前哨。
“这就是‘赫勒斯滂气泡’，我们委员会历时五年，耗费大量资源建立并维持的永久性水下作业基地。”塞利姆的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自豪，“它不仅能提供干燥的环境和稳定的压力，其防护罩本身也是加固封印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接。”
“深渊探索者号”船底打开一个通道，与气泡顶部的接收口精准对接。一阵轻微的震动和气压平衡的嘶嘶声后，连接完成。
“跟我来。”塞利姆率先走向对接舱门。
通过一段短促的、充满海水湿气和淡淡臭氧味的过渡通道后，他们正式踏入了“赫勒斯滂气泡”的内部。
首先感受到的是空气。并非想象中陈腐沉闷的气息，而是经过魔法净化的、带着淡淡海盐和石料味道的清新空气，温度湿度都调节得恰到好处。光线来自气泡穹顶本身散发的柔和乳白色光芒，均匀地照亮了整个空间。
然后映入眼帘的景象，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埃利奥特三人，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们站在气泡边缘一处明显是后来搭建的金属平台上。平台延伸出栈桥和阶梯，连接着下方那片被气泡笼罩的海底区域。而这片区域的中央，矗立着一座令人震撼的古希腊风格神庙。
神庙保存之完好，简直不可思议。它通体由洁白的大理石（在魔法光芒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建成，典型的围柱式结构，高大的多立克石柱支撑着三角形山花和已然残缺但依旧能看出精美雕刻的檐部。庙宇的基座巨大而坚固，虽然部分被海底泥沙掩埋，但主体结构几乎没有任何倾斜或崩塌。石柱上，那些描绘着神话场景（赫拉克勒斯的功绩清晰可辨）的浮雕，历经千年海水浸泡和黑暗侵蚀，其细节竟然依旧清晰可辨，只有边角处有些许磨损。庙宇前方的祭坛、部分散落的石雕构件，也都大致保持着原貌。
整个神庙区域被仔细地清理过，泥沙被移走，铺上了平整的石板路，甚至还移植了一些能在低光环境下生存的魔法发光苔藓和珊瑚，点缀在路径两旁和建筑角落，发出幽蓝、淡紫或银绿的光芒，平添几分神秘与生气。几座显然是现代魔法搭建的、风格力求与古迹协调的临时建筑（工作站、宿舍、仓库）坐落在神庙广场的侧翼，与古庙相得益彰。
“不可思议……”芙蓉低声惊叹，“这保存状态……超越了庞贝，甚至不亚于一些陆地上受保护的遗址。”
“它是在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前后的那场大地震中，随着海岸线部分陆沉而滑入海峡的。”塞利姆走到平台边缘，如同一位博物馆馆长在介绍自己最珍贵的藏品，语气中充满了骄傲与一种近乎于拥有者的热切，“地震引发的魔法紊乱和海床变动，恰好将它封存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泥沙层和魔力‘琥珀’之中，隔绝了大部分侵蚀。我们委员会的先辈在十九世纪末的一次地脉勘探中意外发现了它，经过长达一个世纪的谨慎研究和准备，终于在二十年前启动了正式的发掘与保护工程，并建立了这个气泡基地。”
他指向神庙：“看那柱子，看那浮雕！纯粹的雅典黄金时代技艺！这座神庙并非献给广为人知的奥林匹亚众神，而是专门供奉赫拉克勒斯，作为其‘赫勒斯滂之锚’封印的地表象征与控制中枢。它的发现，改写了我们对古希腊魔法文明在安纳托利亚地区传播与影响力的认知！”
他又指向那些现代建筑和精心布置的环境：“我们不止是挖掘和保护。我们在确保封印安全的前提下，对它进行了最小干预的修复和环境控制。目标是未来——在不远的将来——当封印完全稳定，并经过国际联盟全面评估后，将这里有限度地向经过筛选的巫师学者和重要人士开放，成为一座独一无二的水下魔法考古与教育圣地。这将是土耳其魔法界对世界魔法文化遗产保护做出的里程碑式贡献！”
他的话语充满激情和远见，显然对此深信不疑，并为之付出了巨大心血。
埃利奥特能理解这种骄傲。这座神庙的发现与保护，确实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但他更关注的是当下。他的目光扫过宏伟的神庙，感知却在延伸。羊皮卷在怀中持续发热，节点的闪烁并未因为进入气泡而停止，甚至……在靠近神庙主体后，变得有些急促。
“非常令人惊叹的成就，副部长先生。”芙蓉得体地回应，既表达了赞赏，又将话题引回正事，“那么，目前封印节点的具体问题位于神庙何处？你们的加固工作进展如何？遇到了哪些‘预料之外的干扰’？”
塞利姆的激情稍稍收敛，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节点核心位于神庙地下深处的密室，通过一条隐藏在主殿祭坛下的密道进入。印师阿拉丁·耶尔德勒姆（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位正在工作站前研究复杂魔法图纸的年长巫师）正带领团队，在密室入口处进行外层符文强化和魔力疏导作业。至于干扰……”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愿多谈：“主要是一些周期性出现的、强度异常的魔力逆流，它们会冲击气泡的稳定性，干扰作业咒语，并偶尔唤醒神庙某些残留的、无害的防护性魔法幻象（比如刚才海上的那些）。我们认为，这是封印本身古老机制在伏地魔冲击后的‘排异反应’，加上近期地脉普遍不稳定的综合结果。通过调整加固咒语的频率和引入本地化的安纳托利亚地脉稳定符文，我们已经很大程度上压制了它们。”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理，但埃利奥特注意到，在提到“魔力逆流”和“防护性魔法幻象”时，塞利姆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极快的阴郁，而那位年长的阿拉丁大师也似乎微微摇了摇头，但没说什么。
“我们可以靠近神庙看看吗？”埃利奥特问，“羊皮卷对近距离接触可能会有更清晰的反馈。”
塞利姆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可以。但请务必跟随我的指引，不要触碰任何古迹表面，也不要进入未开放区域。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经过魔法加固和监测。”他强调着主导权。
他们沿着栈桥走下平台，踏上神庙广场平整的石板路。近距离观察，神庙更显宏伟，石柱需数人合抱，上面的浮雕栩栩如生。空气寂静，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和远处工作站传来的低沉魔法器械声。
卢娜走着走着，渐渐放慢了脚步，落在了后面。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在壮观的建筑上，而是游离在石板的缝隙、柱子的阴影、那些发光苔藓的微弱光芒之间。她时而蹲下，用手指轻轻拂过地面（没有触碰石板本身），时而侧耳倾听，时而用她那些小仪器对着空气或地面进行检测。
“卢娜？”芙蓉轻声唤道。
“这里的声音……很矛盾。”卢娜抬起头，银色眼眸中带着困惑，“神庙本身在‘沉睡’，很安稳，甚至有点……悲伤的宁静。但是地面之下，石头的‘记忆’深处，有很多细小的、混乱的‘尖叫’和‘抓挠’声……不是古老的，很新，很……痛苦。还有，那些发光苔藓，它们的光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被强迫’的不适感。”
塞利姆停下脚步，转过身，眉头微皱：“洛夫古德小姐，你的感知很敏锐。但请理解，这里是千年古迹与强大封印的结合体，魔力场自然复杂。你所说的，可能是残留的古代魔法回响，或者我们维护作业产生的正常魔力逸散。我们的监测系统没有发现异常生命体征或恶性诅咒。”
他的话礼貌但带着明显的“专家”对“外行敏感者”的疏离感。
埃利奥特没有立刻反驳。他让羊皮卷的感知缓缓扩散。确实，神庙主体散发着古老而相对稳定的魔力波动，那是赫拉克勒斯封印体系的基石之一。但在这种稳定之下，如同潜伏在深海下的暗流，他能察觉到一些不协调的“杂音”。这些杂音并非来自古老的过去，它们的“频率”更接近现代，带着一种……冰冷的、渗透性的恶意，与伏地魔的黑魔法残余有相似之处，但又有所不同，更加隐蔽和具有侵蚀性。
他们来到了主殿入口。巨大的石制门楣已然缺失，内部一片幽深。塞利姆没有带他们进去的意思，只是指着内部阴影中隐约可见的巨大祭坛：“密道入口在祭坛下方，目前是作业区，非相关人员不得进入。”
就在这时，主殿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岩石摩擦的“咔嚓”声，紧接着，一股阴冷、带着铁锈和淡淡血腥味的微风，从神庙内部吹拂而出，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广场周围那些魔法发光苔藓，光芒骤然黯淡了一瞬。
阿拉丁大师和其他几名在工作站旁的巫师立刻警惕地抬起头。塞利姆脸色一沉，快步走向工作站，用土耳其语快速询问着什么。
埃利奥特趁机凝神感知。那股阴风带来的气息……让他灵魂深处的“理想之证”圣剑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那不是遇到同类的共鸣，而是遇到需要“斩断”之物的警兆。羊皮卷上，代表此节点的光点剧烈闪烁了几下。
“副部长阁下，刚才那是……”芙蓉上前一步，礼貌而坚定地询问。
塞利姆结束了短暂的交谈，转过身，表情已经恢复平静，但眼神深处有一丝烦躁被强行压下：“一次小规模的魔力逆流释放，触发了神庙某个残留的通风机制（虽然我不记得这里有这种设计）。很正常，在加固作业期间时有发生。阿拉丁大师会处理。”他看了看时间，“诸位今天先适应一下环境。客房已经准备好，就在那边的临时宿舍。明天上午，如果情况允许，我会安排你们在有限度的防护下，接近作业区外围进行观察。现在，请先去休息吧。”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显然，他并不希望“顾问们”过多介入，尤其是当他们开始提出疑问或感知到某些他不愿多谈的细节时。
埃利奥特与芙蓉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明白，这位骄傲的副部长对神庙和封印有着极强的掌控欲和保护（或者说占有）意识，对国际联盟派来的、特别是年轻的外来者，抱有根深蒂固的审视和轻微排斥。任务不会像预想中那样顺利。
在一位名叫艾登的年轻助手引导下，他们离开了神庙广场，前往气泡边缘区域的临时宿舍。宿舍条件简单但干净。
关上门，设置了一个简单的隔音咒后，芙蓉低声道：“他在隐瞒什么。那些‘干扰’绝不只是魔力逆流和古代幻象那么简单。”
“卢娜听到的‘尖叫’和‘抓挠’，还有我感觉到的那股阴冷气息……都不是古物该有的。”埃利奥特沉声道，“羊皮卷的反应也很说明问题。这个节点的问题，可能比他们承认的，甚至比他们自己认识到的，都要严重。”
卢娜坐在床边，抱着膝盖，轻声道：“神庙很悲伤……它不想被这样‘保护’和‘展示’。它下面有东西……在哭，在挣扎，想要出来，或者……想要被真正地安抚。”
窗外（如果气泡壁算窗的话），那座洁白而沉默的神庙，在永恒的人工光芒照耀下，依旧巍峨壮丽。但在这壮丽之下，阴影正在悄然蔓延。一场关于真相、控制权与古老危险的无声较量，已然在这深海气泡中，拉开了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