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山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已经预见到这东西一旦摆上柜台,会引起怎样的疯狂。
省城那些挑剔的家属大院老太太,非得把柜台挤爆了不可。
这哪是罐头啊,这简直是行走的政绩,是沉甸甸的奖金!
陈才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心里早已算好了帐。
“目前刚开工,原料虽然稳定,但生产速度有限,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两千罐。”
这个数字,是他为了饥饿营销专门压低了说的。
他知道,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抢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两千罐?”刘大山一拍大腿,“太少了!陈厂长,我全要了!”
“价格方面,你报个数,只要不超出省里的物价红线,我刘大山绝不还价!”
陈才心里早有底价,他在脑子里飞快盘算了一下。
“刘科长,咱们这肉是实打实的五花肉,油水足,调料也是我费了大劲从特殊渠道弄来的。”
“出厂价我定在一块八一罐,您看合适吗?”
罐头在这个年代本来就属于奢侈品。
这个价格其实比市面上顶级的罐头还要贵了三毛钱左右。
不过奢侈品本来也就是供给有钱人的,只要质量过硬,贵三毛钱在他们看来才更合理。
刘大山沉吟了不到三秒,再次拍案而起。
“成交!一块八就一块八!票证方面,我们可以给你们厂里折算一部分紧俏的工业券和粮票,毕竟你们在乡下,也缺这些。”
陈才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这正是他想要的。
光有钱不行,在70年代,没有票寸步难行。
“那就谢谢刘科长照顾了。”陈才站起身,主动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陈厂长!”刘大山紧紧握住,仿佛抓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协议签得很顺利,刘大山当场开了采购证明,并给财务打了招呼,先预付了一些定金。
整整三千块钱。
在这个人均月工资三十来块钱的年代,这笔钱无异就是巨款。
陈才接过那一沓厚厚的、还带着油墨味的钞票,心里却异常平静。
这只是他商业帝国的一块基石而已。
出了百货大楼,陈才没急着走。
既然来了省城,又拿到了这么多票,他得给婉宁带点好东西回去。
除了兜里三千块定金,他下乡前坑来的那两期那块钱可还没花完呢。
他走进百货大楼的零售区。
这里的人流极其拥挤,售货员站在三尺高的柜台后面,昂着头,看谁都象欠了她钱似的。
“同志,帮我拿一个英雄牌钢笔。”
上次那只被陈才不小心拆开弄坏掉了,当时还给苏婉宁心疼的不行。
“再拿一块上海牌全钢手表,女式的。”
陈才敲了敲玻璃柜台,声音清脆。
周围的大妈们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侧目。
在这个买根针都要计较半天的时代,陈才这种豪横的买法,简直就象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售货员本来还想甩个脸子,可一看陈才拿出的那沓钞票和一叠崭新的工业券,立刻换出了一副谄媚的笑。
“好嘞!这就给您拿!”
陈才又买了两支时下最流行的“友谊牌”雪花膏,还有两罐昂贵的奶粉。
这些东西名义上是他在省城买的,一会儿他就把雪花膏的盒子里在悄悄装入现代的护肤霜。
做完这一切,陈才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身后的背篓也装得满满当当。
他在路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看着远方那渐渐落下的夕阳。
省城的繁华在他眼里只是一种过时的布景。
他想念的是红河村后山那个偏僻的小院子,想念的是在煤油灯下克苦读书的那个清冷背影。
回红河村的路上,陈才在公社车站落车。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雪又开始零星地飘。
他没有选择走大路,而是背着沉重的背篓,迈开大步,走上了那条崎岖的后山小路。
经过灵泉水强化的身体,走这种山路如履平地。
半个小时后,他远远地看到了自家院子里透出来的那一抹微弱的灯光。
那灯光在漫天风雪中显得那么微小,但在陈才心里,却比省城所有的路灯都要亮。
推开院门,雪地里发出咯吱一声响。
屋门几乎是瞬间就被拉开了,苏婉宁穿着那件有些破旧、却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旧棉袄,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她的小脸上带着冻出来的红晕,眼神里全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陈才!你……你可算回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这几天她心里一直空落落的。
即便陈才临走前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即便他给她留够了吃的喝的。
但只要陈才不在,这个原本让她感到安全的院子,就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冰冷的知青点。
陈才大步走上去,不顾自己满身的风霜,长臂一伸,直接把娇小的女人紧紧搂进怀里。
苏婉宁被他身上的那股冷冽的寒气冰得缩了缩脖子,却没躲。
反而伸出那双冻得通红的小手,反紧紧地抱住了陈才宽阔的脊背。
“我回来了,带了好多东西。”
陈才低声在她的耳边呢喃,呼吸喷在她的发丝上,带起一阵麻痒。
苏婉宁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眼框微微有些泛红。
“东西不重要……人回来就好。”
陈才心里一软,低下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进屋,给你看宝贝。”
两人进了屋,屋里炕烧得正热,暖烘烘的。
陈才把巨大的背篓放在地上,哗啦一声。
苏婉宁瞪圆了眼睛,看着陈才从里面掏出一样接一样的东西。
“这是奶粉,以后每天早上喝一杯,得补补身子,不然考试的时候体力跟不上。”
“这是雪花膏,以后干完活涂手,别把手裂了,我会心疼。”
“还有这个……”
陈才象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了那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
那一块在灯光下闪着银光的手表,让苏婉宁彻底惊呆了。
“陈才……这,这得多少钱啊?咱们厂子才刚开始,你别乱花……”
她有些急了,下意识地想把这些昂贵的东西往回推。
在这个连吃饱饭都是奢侈的年代,这些东西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陈才按住她的手,眼神深邃而坚定。
“婉宁,你记着。这些钱是我正大光明赚回来的。”
“百货大楼的刘科长跟我签了合同,以后咱们的罐头,省城全包了。”
“还有这三千块钱,第一批的定金。”
他把那一叠厚厚的钞票直接塞进苏婉宁的手里。
“以后,你就是咱家的管家婆,另外本来也是厂子里的会计,这些钱你拿着,咱们不差钱。”
苏婉宁捧着那叠沉甸甸的钞票,感觉手心都在发烫。
她这辈子见过大钱,但没见过哪个男人能为了她,把所有的血汗钱都交到她手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尤豫。
陈才看着她感动的样子,笑了笑,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几本被他视为最重要的书籍。
“给,这些才是真正的宝贝。”
苏婉宁接过书,当看到封面上那几个字时,她整个人僵住了。
《高中数学总复习》、《物理实验解析》……
她甚至都不敢用力,生怕把这些脆弱的纸张撕破。
她太清楚这些书意味着什么了。
她颤斗着手,翻开其中一本,看着里面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公式,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陈才……你……你为了找这些,受了不少苦吧?”
她看到了陈才指甲缝里还没洗净的灰尘。
省城那么大,想要在废纸堆里翻出这些被时代唾弃的书,得付出多少心血?
陈才伸手擦掉她的眼泪,语气温柔得不象话。
“苦什么?只要你能考上大学,咱们就能换个活法。”
“到时候,你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我给你送饭,送你上下学。”
苏婉宁重重地点了点头,抱着书,泣不成声。
在这个暴雪初歇的夜晚,她突然发现,那曾经高不可攀的大学梦,似乎真的近在咫尺了。
第二天一早。
陈才回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红河村。
大家都知道陈厂长去省城闯销路了。
赵老根连早饭都没吃完,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钱德发总工。
“老弟!怎么样了?省城那边……人家能看上咱们这土货不?”
赵老根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嗓音里全是藏不住的焦虑。
毕竟这厂子可是搭上了村里所有的家底。
陈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苏婉宁熬的红薯稀饭,从兜里掏出那张盖着省百货大楼鲜红印章的采购合同。
“赵大哥,你自己看吧。”
赵老根接过纸,手抖得象筛糠一样。
当他看到合同金额和那两千罐的提货要求时,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一块八一罐?全……全要了?”
“哎哟我的亲娘嘞!这省城人也太有钱了吧!”
赵老根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因为过度激动涨得紫红。
钱德发凑过去看了一眼,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虽然知道陈才的手艺好,但没想到这在省城居然能卖到这种天价。
两千罐,一个月就是几千块钱啊!
红河村这回是真的要飞上天了!
“赵大哥,别光顾着高兴。”
陈才放下饭碗,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合同是签了,但咱们的压力也大了。”
“一个月两千罐,光靠现在的设备和那十个工人,根本跟不上。”
“我们需要扩招人手,还要再多垒几个锅灶,重新装修厂房。”
陈才的眼神里透着商人的冷静。
“而且,我们要实行新的管理办法。”
“不能再搞过去那种吃大锅饭的工分制,那样人容易犯懒。”
赵老根这会儿对陈才是言听计从,恨不得把他供起来。
“你说!陈老弟,你说明儿个咋干,我们就咋干!”
陈才敲了敲桌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要搞——计件工资!”
“干得越多,拿得越多。”
“干得不好的,就还是做农活!”
这四个字,在1976年的山村里,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
陈才心里清楚,既然要创建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那就得从这红河村的第一桶金开始,把所有规矩都得立板正儿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但红河村的春天,已经在那一份合同里,悄然破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