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知青点的大通铺里,鼾声和梦话此起彼伏。
苏婉宁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头顶黑漆漆的房梁。
空气中混杂着汗味、脚臭味和一股说不清的霉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那床打了无数补丁的薄被里,用力地嗅了嗅。
被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草药香气。
那是陈才给她的药膏的味道。
她将那个小小的药瓶从枕头下摸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
瓶身冰凉,可她的手心却一片滚烫。
这种被呵护的感觉,很陌生,却又好温暖。
温暖得让她害怕。
她怕这只是镜花水月,怕自己抓不住,怕有一天这份温暖会突然消失。
如果失去了,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
她就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太久的人,突然有人递过来一盆炭火,她既渴望那份暖意,又怕被灼伤,更怕炭火熄灭后,那刺骨的寒冷会变本加厉。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陈才那个小院的模样。
干净整洁的客房,铺着新草席的木床,窗下的小书桌,还有那个在晚风中会发出清脆声响的竹风铃。
那里的一切,都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远离了所有喧嚣和恶意。
苏婉宁心中想着。
“陈才,你好像和别人不一样。”
村里人,知青点的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里总是带着鄙夷或者廉价的同情。
只有他,从来没有轻视过自己。
他很尊重自己,甚至愿意为了自己去找大队长安排工作,只为让自己能少受些苦。
他今天的提议虽然听起来惊世骇俗,可那话语里的体贴和担忧,却又是那么真切。
难道,他真的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苏婉宁的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
可陈才那温柔而又坚定的样子,却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陈才就已经站在了小院门口,像往常一样,等著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过多久,苏婉宁就出现在了小路的尽头。
她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走路的时候头埋得更低了,脚步也有些犹豫。
陈才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没有急着再提昨天的事,而是换上了一副困扰的模样,指著院子里角落堆著的一堆东西。
“婉宁,你快来帮我看看。”
苏婉宁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堆需要修补的农具,有豁了口的锄头,有松了绑的耙子,还有几个破了洞的竹筐。
陈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的愁容。
“你看这些东西,我自己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
“白天要上山打猎,交足了队里的份例才能有自己的东西。晚上回来,还得修补这些破烂玩意儿,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他挠了挠头,继续抱怨道:“这要是你能帮我分担一些,那该多好啊。”
苏婉宁看着陈才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听着他话里有话的抱怨,心里那堵看不见的墙,又松动了几分。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农具。
锄头的豁口不大,用磨刀石仔细打磨一下就能用。
耙子只是绳子松了,重新绑紧就好。
至于那些竹筐,虽然破了洞,但用细竹篾精心修补一下,也还能将就。
这些活,细致,却不费什么力气,对她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
一种久违的、被需要的感觉,悄然在她心底升起。
从家里出事以后,她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一个累赘。
可现在,她好像又能派上用场了。
这种感觉,让她找回了一丝丢失已久的价值感。
陈才看准时机,蹲到了她身边,语气真挚而又诚恳。
“婉宁,知青点那环境太差了,你身子骨又弱,老住在那儿,我实在不放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我这院子虽然简陋,但肯定比那大通铺强太多了。不如你就搬过来吧。”
“我们俩搭伙过日子,互相有个照应。”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得格外清晰。
“你帮我打理院子,修修补补这些东西,我管你吃喝,你看怎么样?”
见苏婉宁还是犹豫,他又加了一把火。
“你看,这里有三间房呢,除了我住的主屋,旁边两间你随便挑一间住就是了。”
“院门一关,清净得很,你也能安安心心地看书写字。”
“而且,我每天都要进山,你要是住在这儿,我也能更安心地去打猎,不用总惦记着你在知青点会不会受欺负。”
苏婉宁彻底愣住了。
陈才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精准的钥匙,撬开了她心里一道又一道的门锁。
她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担忧,他似乎都替她想到了。
搭伙过日子
互相照应
他描绘出的那幅画面,是如此的温馨,如此的诱人。
她内心最后一丝属于大家闺秀的矜持和顾虑,在陈才这番真挚的言语攻势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是啊,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名声?
当她被贴上“资本家小姐”的标签,被下放到这个穷乡僻壤的时候,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她抬起头,迎上陈才那双写满真诚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浮和欲望,只有纯粹的关切和期待。
苏婉宁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在陈才灼灼的注视下,她终于,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选择依赖眼前这个给了她无数温暖和保护的男人。
而不是再去顾虑那些虚无缥缈的流言蜚语。
陈才看到她点头,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就像拨云见日的太阳,瞬间照亮了整个小院。
苏婉宁看着他明亮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唇角。
虽然只是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却像是寒冬里悄然绽放的第一朵梅花,带着无尽的希望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