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根那双浑浊的老眼,在缭绕的烟雾中眯缝起来。
“先不说这个。”
“走,跟我去队部一趟。”
赵老根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背着手,迈开步子朝村委会的大院走去。
陈才心里有底,也不多话,立刻跟了上去。
红河村的队部就是几间连在一起的大土坯房,连个正经的院墙都没有,拿几根木头桩子随便一围就算完事。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陈旧的烟草味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
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挂在房梁上,光线勉强能照亮桌子周围的一小块地方。
灯光下,几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在烟雾缭绕中,显得影影绰绰。
除了大队长赵老根,还有队里的会计张算盘,民兵队长王大炮,和妇女主任孙大脚。
这几个人,就是红河村权力核心。
陈才被安排在一个角落的小板凳上坐着,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
赵老根清了清嗓子,把今天试探陈才箭术,以及陈才主动提出来想为队里打猎创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当然,他重点强调了陈才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
“那麻雀,离了十几米远,‘咻’一下就串下来了!眼都没眨!”
赵老根说得唾沫横飞,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民兵队长王大炮是个直性子,一听就来了兴趣。
“真的假的?这小子还有这本事?”
会计张算盘则更关心实际的,他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慢悠悠地问。
“他提了啥条件?”
陈才坐在角落里,耳朵捕捉着他们的每一句话,感受着屋子里因为利益而逐渐升温的气氛。
空气中那股子土腥味,仿佛都变得醇厚起来。
“条件?”赵老根哼了一声,“人家小陈同志觉悟高着呢!人说了,每个月给队里上交三百斤野味,剩下的才归他自己!”
“三百斤!”
这个数字一出口,会计张算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就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妇女主任孙大脚,都忍不住朝陈才这边多看了两眼。
三百斤肉啊!
在这个家家户户一年到头都分不到几十斤猪肉的年代,这代表着什么,在座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意味着队里的干部们隔三差五就能分点肉解解馋,意味着逢年过节,社员们也能跟着喝上肉汤。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实惠!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热络起来。
“这敢情好啊!咱们队里正好缺个厉害猎户!”王大炮一拍大腿。
“要是真能每月有三百斤肉,那这买卖,划算!”张算盘飞快地在心里盘算著。
赵老根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了第二个议题。
“小陈同志还提了个事儿。”
“他说啊,知青点那个叫苏婉宁的女娃,是个高中生,文化水平高,让她天天在地里刨土,是浪费人才。”
“咱们队里的仓库,正好缺个记账的,就想推荐她去干这个活。”
这话一出,屋里刚刚还热烈的气氛,瞬间又冷了下来。
苏婉宁。
这个名字,还有她那个“资本家小姐”的成分,在村里是个敏感话题。
孙大脚第一个皱起了眉。
“老根,这不合适吧?”
“让一个成分不好的人去管仓库?那可是咱们队的粮仓啊!”
“是啊是啊,万一她动了啥坏心思,这责任谁负?”
陈才心里冷笑。
果然,一牵扯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帮人的脸就变了。
赵老根狠狠抽了一口烟,把烟雾重重吐出来。
“坏心思?她一个女娃子能翻出什么天来?”
“仓库的钥匙一把在我这,一把在会计这,她就是个记账的,每天进出多少东西,写在本子上,她能贪一粒米走?”
“再说,记账这活儿,你们谁能干的有人家文化人明白?让她干,不是人尽其才吗?”
“最重要的是!”赵老根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道。
“这是陈知青提出来的!人家愿意每个月给队里贡献三百斤肉,咱们连这点小事都不行,传出去不是让人寒心吗!”
一句话,直接把所有问题都堵了回去。
是啊,跟三百斤肉比起来,一个女娃的成分问题算个屁!
只要把人看紧了,不就行了?
张算盘第一个表态:“我觉得队长说得对!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王大炮也瓮声瓮气地附和:“对,不能让人才寒了心!”
孙大脚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赵老根见所有人都同意了,猛地一拍桌子。
“那就这么定了!陈才这小伙子,有本事有干劲!”
“苏婉宁同志虽说之前犯过错,但那也是文化人,记账肯定没得说,哎,这是好事儿!”
确定好了之后,这两个工作分配的通知就发了下去。
这决定就像一颗炸雷,瞬间在知青点里炸开了锅。
消息是跟着赵老根的大嗓门一起传回来的,不到半个小时,所有人都知道了。
陈才被任命为生产队的专职猎户,不用下地,专门负责上山打猎,拿满工分!
苏婉宁,那个成分不好的“资本家小姐”,还要去队里的仓库当记账员,风吹不著雨淋不著!
刘峰那张常年板著的脸,此刻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虬结在一起。
凭什么他们两个能有这么好的差事!
一个去山上逍遥自在,一个去仓库坐着享福!
而自己这个知青点长,还得苦哈哈地带着人在地里刨食吃!
嫉妒的火焰,在他心里疯狂燃烧。
其他知青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整个大通铺里都充斥着一股酸溜溜的议论声。
“凭什么他们能有轻快活?”
“一个打猎的,一个记账的,这不就是逍遥自在吗?”
“肯定是送礼了,不然哪有这么好的事!”
“那陈才也不是省油的灯,看着憨厚,心里鬼着呢!”
“苏婉宁那狐媚子,就知道勾搭人!”
恶意的揣测和尖酸的议论,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陈才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内心却一片平静,直接无视了所有人。
唾沫星子淹不死人哦。
这些言语就像蚊子叮咬,虽然恼人,却不能伤他分毫。
他的目标,是她,是他们的未来。
陈才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自己院子的角落。
苏婉宁正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那个用来浇花的破瓦罐,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漂亮的雕塑。
显然,她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脸上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