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子的轮廓在淡青色的天幕下还显得有些模糊，林福来就已经轻手轻脚地起来了。他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家人，自己走到院子里，就著微亮的天光，用冷水洗漱了一番，冰凉的水让他精神一振。
今天，他要去县城黑市。
目标明确：找老刀，把之前约定的那批“库存”票据清空。
另外，经历了深山遇熊和军火库事件后，他心里对“硬家伙”的念头越发清晰强烈，虽然暂时没门路，但去黑市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转转，或许能听到点风声，摸摸情况。
他换上那身最旧、打了好几个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裤，脚上是半旧的解放鞋。背上那个跟随他多时、略显破旧的竹篓，里面象征性地放了几把干草和两个空布袋作为掩护。怀里，则揣上了足够的现金——都是从空间里取出的、在这个年代流通的纸币，数额不小，但分开藏好。收拾停当，他推开院门，踏着清晨湿润的泥土和草叶，再次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
天还墨黑墨黑的，村子里静得能听见露水从草叶上滑落的声音。
林福来轻手轻脚推开院门，回头看了眼堂屋。窗户纸后面黑著，爹娘和妹妹们睡得正沉。他小心地把门虚掩上，这才转过身，背起那个空荡荡的旧竹筐，踩着湿漉漉的村道往县城方向走。
这个点儿，村里连鸡都还没醒。
他走得快，布鞋底踩在土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春末的晨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激得人精神。林福来把衣领子竖了竖，心里头盘算著今天的安排。
先去黑市，找老刀把之前说好的票证清了。这事儿得趁早，天亮了人多眼杂，不方便。完事儿了去趟机械厂，找赵叔问问后山那件事的进展——虽然许副局长让他别打听，可这事儿搁在心里头总是不踏实。最后还得去第一轧钢厂露个面，刘国栋那边得维持着，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稳当。
想到刘国栋，林福来嘴角忍不住往上扯了扯。那是个急性子，上回在国营饭店说得热闹，这几天怕是等得脖子都长了。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东边天际露出一抹淡淡的灰白。林福来加快了脚步，等走到县城边上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没有进城，而是拐进了西边那片老居民区。
这片地方早些年还算齐整，后来年久失修，巷子又窄又深，墙皮剥落得厉害。林福来熟门熟路地穿行在迷宫似的小巷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老槐树胡同的巷子口。
胡同不宽，两边都是些低矮的土坯房。往里走大概五十来步，有棵老槐树，树干粗得两人合抱都抱不过来，树冠如盖，把巷子遮得阴森森的。这棵树少说也有上百年了，听老人说闹饥荒那年，树皮都被人扒光了充饥。
林福来站在巷口，左右看了看。这个点儿，胡同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定了定神，迈步往里走。
走到第三个岔路口，他右拐进去。这是一条更窄的死胡同，尽头堆著些破烂家什，墙上还残留着早年写的大字标语，字迹已经斑驳得看不清了。
但就在这堆破烂旁边，已经有三四个人影在晃动了。
这就是黑市。不成文的规矩，天亮前后交易，天一亮就散，谁也不认识谁。
林福来从怀里掏出那块洗得发白的旧手巾，对角折了，蒙住口鼻，在脑后系了个活结。这才背着空竹筐走了过去。
刚走近，就看见墙根阴影里蹲著个人，缩著脖子，双手揣在袖筒里，正眯着眼打量每一个来的人。那人看见林福来，眼睛眯了眯，随即亮了一下——虽然蒙着脸，但这身形，这走路的架势，老刀太熟了。
老刀其实不姓刀，姓什么没人知道。干这行的都得有个浑名，他因为做事干脆利落，像刀子似的，所以得了这么个绰号。四十出头，精瘦精瘦的，脸上总带着三分笑，可那双小眼睛里时不时闪过的精光，让人知道这不是个省油的灯。
“来了？”老刀先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从喉咙眼里挤出来。
“来了。”林福来在他旁边蹲下，也把双手揣进袖筒。两个人并排蹲著，看着像两个早起蹲墙根的老农。
“东西呢？”老刀用下巴点了点林福来背上的空竹筐。
“没带身上。”林福来说得干脆，“安全。”
老刀愣了愣，小眼睛转了转，随即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你小子够谨慎”的表情。“成，那你说怎么弄？”
“票带齐了？”林福来不答反问。
“带齐了带齐了！”老刀连忙道，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包不大，但塞得满满当当。“按你上回说的，我这儿所有的库存，全在这儿了。”
他解开系口的绳子，露出里面厚厚一沓票证。借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林福来看清了那些票——纸张都有些旧了，边角起了毛，但一张张叠得整整齐齐。
“甲级烟票二十张，”老刀如数家珍，手指在票上点着，“大前门、牡丹、中华的都有。酒票十五张，茅台五粮液的不敢说，汾酒西凤管够。全国粮票五十斤，地方粮票八十斤。糖票十斤——这可是稀罕物，供销社一个月也分不了几斤。布票三十尺，都是宽幅布票，做衣裳够做两三身的。”
林福来静静听着，眼睛盯着那些票。
“糕点票五斤，工业券四十八张，还有5张鞋票。”老刀继续说，又从底下抽出几张不一样的，“油票五斤，棉花票十斤。这两样我可是费了老劲了，托了好几个人才弄到。”
最后，他从帆布包最里头，小心翼翼地摸出两张略硬的纸片，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瞅瞅，自行车票一张，永久牌的！收音机票一张，红星牌的！为了这两张票，我老刀可是把压箱底的人情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