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字像解开了什么封印。
筷子立刻动了起来，带着风声。
林福来自己也吃得很香，但他更多的是一种观察者和享受者的心态。看着家人满足的笑容，他觉得之前所有的冒险和付出，都值了。吃著吃著，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用随意的口气问：“秀筠，今儿个王婆婆精神头怎么样？教你们一整天，累著了吧？”
大丫闻言，也放下筷子，认真回答：“王婆婆精神挺好的，讲课时声音可洪亮了，一点也不像七十多的人。就是”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忍，“就是晌午歇晌的时候，我看她就从怀里掏出个硬邦邦的杂粮窝头，就著点咸菜疙瘩，喝两口白开水，就算一顿了。我和二丫想把大哥你上次给的麦乳精冲了，分一碗给她，她说什么也不肯要。说那是金贵东西，是给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补营养的，她一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婆子，喝了浪费。后来还是我机灵，说这是大哥您交代的任务，必须每天看着我们姐妹几个喝一碗，她作为老师也得监督，这才勉强喝了小半碗。”说完，大丫看向哥哥，眼神里有些无奈，也有些敬佩。
林福来听了，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楚。王婆婆这位老人，是把所有的精力和微薄的积蓄，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这些孩子身上，对自己却苛刻到了极点。
“王婆婆是个有大德的人，是咱家的恩人，也是咱们全村的恩人。”一直埋头吃饭的林建国忽然抬起头，语气郑重地说道，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眼神很认真，“咱不能忘了这份恩情。以后家里但凡有点稀罕的、好吃的，记得给王婆婆送一口过去。福来，你那个‘福利’，要是不为难，也记着给王婆婆匀点儿。天底下没有白学本事的道理，更不能让老人家既费心教孩子，还往里贴补。”他的话很朴实，却代表了这户农家最根本的知恩图报的观念。
“爹，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林福来郑重地点点头。他早就想好了，以后就以“感谢先生教导”、“给孩子们加营养餐”的名义，定期给王婆婆送些米面粮油和肉蛋。方法要讲究，既不能伤了老人家的自尊和风骨，又得让她实实在在得到些照顾，补补身子。
这顿丰盛又温馨的晚饭，在一片满足的氛围中结束了。咸鱼看书蛧 首发李秀兰带着大丫二丫收拾碗筷，拿到厨房去清洗。林建国抱着吃饱了有些犯困的五丫，在堂屋里慢慢踱著步，嘴里哼著不成调的山歌，哄她睡觉。三丫和四丫则很懂事，知道家里点灯费油，就搬了小凳子坐到还有一丝天光的屋檐下，就著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亮，翻看着今天学的几个生字，小声地互相考问。
林福来看看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墨蓝色的天幕上，星子一颗接一颗地亮了起来。他起身，走到墙角，背起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沉甸甸的大竹筐。
“爹，娘，我去趟爷奶那儿，把东西给他们送过去。”他指了指肩上的竹筐说道。
李秀兰刚好从厨房擦着手出来，看见儿子背上那明显分量不轻的筐子，嘴唇动了动。她知道里面肯定是好东西，想说“省著点”、“别老是往那头搬”，但转念一想，那是孝敬公婆，儿子孝顺是好事，而且他现在确实有这个能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成一句朴实的叮嘱：“天黑了，路上当心点，看着脚下。跟你爷奶说，东西拿过去了就吃，别老省著藏着，放坏了更糟践。”
“哎，知道了娘。”林福来应了一声，推开堂屋门，走进了清凉的夜色里。
夜晚的红星村很安静。为了节省灯油，大多数人家早早便熄灯睡下了，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户纸还透出黄豆般大小的昏黄光点，与天上璀璨的星河遥相呼应。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村庄静谧。林福来背着竹筐，脚步稳健地走在熟悉的村道上。竹筐很沉，压得肩膀有些发紧，但他力气远超常人，并不觉得十分吃力。晚风拂面，带着田野和青草的气息，吹散了一天的燥热，也让他思绪更加清晰。
不多时，便来到了爷奶家的小院外。低矮的土坯院墙里，堂屋的窗户还亮着灯，昏黄的光晕透出来，还能隐约听见老两口低低的、慢悠悠的说话声，不知道在聊著什么陈年旧事。林福来抬手，在门板上“咚咚”敲了两下。
“谁呀？”里面传来奶奶王秀英那带着点沙哑、却依旧清晰的声音。
“奶，是我，福来。”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奶奶王秀英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旧夹袄，出现在门后。借着堂屋透出的光，她先是看到了孙子，随即目光就落到了他背上那个硕大的、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筐上，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福来？你这孩子，这大晚上的，咋过来了？这背的啥？沉不沉？快进来快进来！”奶奶一边说著，一边赶紧把门完全拉开，侧身让林福来进来。
这时，爷爷林满仓也叼着他那根从不离身的旱烟袋，从堂屋里踱了出来。老爷子背着手，腰板挺得笔直，看到大孙子和他背上那显眼的竹筐，花白的眉毛微微扬了扬，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林福来进了院子，回身把门关好、闩上，这才把背上的竹筐小心地放在屋檐下那块平整的石台上。就著堂屋门里洒出的昏黄灯光，他伸手掀开了盖在竹筐最上面的旧麻袋。
“爷，奶，我今儿个从厂里回来，带了些东西。厂里最近福利发得不错，我拿了些过来给你们。”林福来一边说著，一边开始从竹筐里往外搬东西。
当那条沉甸甸、带着新鲜血气的野猪后腿，那块肥瘦层次分明、足有五六斤重的上好五花排骨，还有那两个鼓鼓囊囊、一看就分量十足的粗布米面袋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完全显露出来时，老两口都怔住了，一时间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