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你可算回来了！”李秀兰看到儿子，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就上前几步，借着灯光上下打量他，“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天都黑透了也不见人影！不是说带五丫去爷奶家然后就回来吗？我们都去你爷奶家问过了，说你早走了！这一下午加一晚上，你你没事吧？”她说著，眼圈都有些红了，伸手想去摸儿子的脸，又怕他冻著。
林建国虽然没说话，但那紧绷的下颌和紧盯着儿子的眼神，也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虑。
“爹，娘，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林福来心里一酸，连忙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握住母亲有些冰凉的手，“就是下午从爷奶家出来，我想着时间还早，又去了趟县城，找赵科长问了问供销社工作进度的事儿，顺便汇报了一下最近山货的情况。结果聊得晚了，赵科长非要留我吃饭，推辞不过，就在他家吃了点。吃完饭天就黑透了，这才赶紧回来。”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带着点不好意思，“早知道该托人捎个信儿回来的，害你们等到这么晚。”
听到是去找赵科长，还在领导家吃了饭，李秀兰和林建国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赵科长在他们心里，那是顶顶有本事、有地位的“大干部”，儿子跟他走得近是好事。留饭，也说明人家看重儿子。
“唉，你这孩子，去见赵科长是正事，咋不早说！”李秀兰嗔怪道，但语气已经轻松下来，“吃饭了就好，吃了就好。赵科长家吃的啥？没给你吃剩饭吧？”她下意识地又开始操心儿子在外面有没有受委屈。
“哪能啊！赵叔和婶子可热情了，包的猪肉白菜馅饺子，香着呢！”林福来笑道，顺势扶著母亲往屋里走，“娘，你们吃饭了没？不会一直饿著等我吧？”
“吃了吃了，就是心里惦记着你，吃得不香。”林建国这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磕了磕烟袋锅子，“回来就好。以后再有这种事，记得捎个话。”
进了屋，暖和了许多。几个妹妹大概都睡了，里屋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五丫的小床挨着大炕，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被子踢开了一角。林福来走过去，轻轻给她掖好被角。
“还没洗脸洗脚吧？灶上温著热水呢，快去洗洗，早点睡。”李秀兰又恢复了往常的唠叨，但这份唠叨此刻听在林福来耳中，却比什么都安心。
“哎，我这就去。”林福来应着，去厨房舀水。温热的水流拂过脸颊和双脚，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和寒气，也仿佛洗去了今天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家，就是这样，用最平凡的烟火气，抚平所有的波澜。
洗漱完回到堂屋，李秀兰已经把给他留的晚饭（一碗稠粥，一个窝头，一小碟咸菜）又热了一遍端上来。“再吃点，跑了一天，又在领导家，肯定没敢放开了吃。”
林福来心里暖洋洋的，也不推辞，坐下来慢慢吃著。林建国坐在他对面，吧嗒著旱烟，看着他吃，忽然问了一句：“赵科长没再说啥？秀筠的工作，有准信没？”
“说了，王主任那边也催着呢，说是快了，让咱家放心。”林福来咽下嘴里的粥，回答道，“赵叔还夸我最近给厂里提供的山货质量好，让我继续努力呢。”
“嗯，那就好。”林建国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人家看重你，你更得好好干，不能给赵科长丢脸。”
“我知道，爹。”
简单的对话，寻常的关心。看着父母脸上重新露出的、带着些许骄傲和安心的神情，林福来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冒险和此刻背负的压力，都是值得的。他要守护的，就是这份平凡而珍贵的温馨。
吃了饭，收拾了碗筷，林福来回到自己和妹妹们共住的里屋。他躺在炕上，听着身边妹妹们香甜的呼吸声，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星光，却毫无睡意。山洞、鬼子、军火库、公安局、隐蔽在砖窑的干警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翻腾。
天色刚蒙蒙亮，东边的天际才泛起一抹鱼肚白，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谁家的公鸡在扯著嗓子试啼，声音穿透薄雾，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林福来几乎是一夜没怎么合眼，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一会儿是山洞里鬼子那张污秽狰狞的脸，一会儿是军火库里森冷的枪械，一会儿又是许副局长和老李他们严肃的神情。直到后半夜，听着身边妹妹们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这炕头熟悉的暖意，他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一小会儿。但心里揣著那么大一桩事，就像揣了个随时可能咕嘟冒泡的开水壶，根本睡不踏实。
所以，当窗纸刚刚透进一丝灰白的光亮，他就悄没声地睁开了眼。轻轻挪开四丫搭在他肚子上的小胖腿，又帮睡相不老实的五丫把蹬开的被子重新裹好，他动作利落地起身，穿衣。衣服还是昨天那身，沾了些山里的尘土草屑，也顾不上了。
厨房里已经有了轻微的响动，是母亲李秀兰起来了，正在窸窸窣窣地准备早饭。林福来走过去，低声道：“娘，我起了。”
李秀兰正弯腰往灶膛里塞柴火，闻言回头，就著灶膛里跳动的火光，看见儿子眼底淡淡的青黑，心疼道：“咋起这么早？昨天回来那么晚，也不多睡会儿。是不是在赵科长家吃得不舒坦，没睡好？”她总是有操不完的心，能从儿子早起联想到饭没吃好。
“没，睡挺好。就是想着今天还有点事儿，得早点去趟城里。”林福来含糊地解释，走到水缸边，拿起葫芦瓢舀了半瓢冷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冰冷的井水入喉，让他残余的那点睡意也彻底跑光了。
“又去城里？昨天不是刚去过？”李秀兰直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脸上露出疑惑，“啥事儿这么急？早饭马上就好了，吃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