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山奔到山脚，又从山脚沿着土路向县城方向猛跑，他几乎一口气都没歇。二捌墈书网 勉沸岳独胸膛里像是烧着一团火，却不是累的，而是那股子从发现军火库和日本兵开始就憋在心里的震惊、后怕，以及必须立刻把这事儿捅出去的急迫感，催着他两条腿轮得飞快。灵泉水长久以来对身体潜移默化的滋养，在这一刻显出了威力。换做从前，背着竹篓走一天山路都得腿肚子打颤，哪能像现在这样，跑起来只觉得风在耳边呼呼地过，肺叶扩张收缩有力，腿脚轻健得仿佛能一直跑到天边去。汗水倒是出了不少，湿透了里衣，黏在背上，晚风一吹，凉飕飕的，却也让他发热的头脑更清醒了些。
他心里就一个念头：找赵叔，赵振国！这事儿太大了，大到他一个人，甚至他们老林家一家子，都绝对扛不住，也捂不住。那三个半死不活的鬼子，那一洞子的枪炮子弹，还有电台，还有黄金这些东西，就像一堆烧红了的炭，捧在手里，迟早要把自己全家都烧成灰。必须交给能处理的人，交给公家！
至于自己从里面拿了几支枪和一些子弹的事儿林福来奔跑中抿了抿嘴。这个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那不是贪图那点东西，是为了防身，为了在这深山老林里，在可能面对的危险前，有点依仗。今天要不是有那支从洞里取出来的枪，他林福来说不定就成了熊瞎子肚子里的食儿了。这事儿，他得烂在肚子里，跟谁也不能提。交出去的东西，是那三个鬼子兵和那个军火库的位置，这就够了。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墨蓝色的天幕上，稀稀疏疏地冒出了几颗星子。远处县城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点点灯火像是洒落的碎金。林福来顾不得欣赏，他越跑越快，心里估算著时间。这个点儿，机械厂肯定下班了，就看赵叔还在不在厂里，或者能不能找到他家。
果然，当他气喘吁吁地冲到红星机械厂那气派的大铁门前时，厂区里已经一片寂静，只有几栋办公楼和车间还零星亮着灯，像沉睡巨兽偶尔睁开的眼睛。大门紧闭，旁边的小门开着，门口那盏昏黄的电灯下，那个熟悉的身影——门卫张大爷，正披着件旧军大衣，坐在一把吱呀作响的竹椅上，就著灯光，眯着眼看手里一份皱巴巴的报纸，手边还放著一个冒着丝丝热气的搪瓷缸子。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张大爷抬起了头，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当看清来人是林福来时，他那张严肃惯了、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便向上扯开，露出一个带着点揶揄的笑容。
“哟！我当是谁呢，呼哧带喘的，跟后头有狼撵似的！”张大爷放下报纸，嗓门洪亮，带着点亲昵的调侃，“这不是福来嘛！咋啦？这黑灯瞎火的，又摸到什么山珍野味，急着给你赵叔送温暖来了？我跟你讲，你小子可忒不地道，上回那野猪肉，赵科长是吃美了，可你就给大爷我留了那么一小条肉丝，塞牙缝都不够！这回要是再有好东西，可得先孝敬孝敬大爷我！”他说著，还故意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那根本不存在的“肉丝”滋味。
林福来在门口停下，手撑著膝盖，大口喘了几口气，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黏在额头上。他抬起头，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反而是一片罕见的严肃和焦急。
“张、张大爷，”他喘匀了一口气，声音因为急跑而有些沙哑，“我找赵科长，有急事，非常要紧的事！他他还在厂里吗？”
张大爷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了。他认识林福来也有段日子了，这小子平时见人总是带笑，说话客气，行事稳重，哪怕第一次来厂里推销山货，被自己拦在门外时，也没见这么慌慌张张、脸色发白过。此刻看他这样子，额头见汗，眼神里透著一股子压不住的焦灼，不像作假。
张大爷站起身，旧军大衣滑落肩头也顾不得拉，往前走了两步，仔细打量著林福来的神色，压低了些声音问道：“福来，出啥事了？看你这样儿跟赵科长有关？还是你家”
“不是家里，是我个人的事，但必须立刻见到赵科长！”林福来打断张大爷的猜测，语气坚决，但又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急，缓了缓补充道，“大爷，真是特别特别要紧的事儿，耽误不得。赵科长他下班走了吗？”
见林福来不肯细说，张大爷也没再追问，他当了这么多年门卫，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尤其是涉及到厂里领导的事。他摇了摇头，语气也认真起来：“赵科长下班有一阵儿了。今天没什么会，他应该直接回家了。”他看了看天色，又看看林福来那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想了想，问道，“你知道他住哪儿不？”
林福来摇头。
张大爷沉吟了一下。他其实知道赵振国家住哪儿，干部大院嘛，不算什么秘密。按说他不该随便把领导住址告诉一个农村来的小子，但一来林福来跟赵科长的关系全厂都知道，那是赵科长眼前的“红人”，二来这小子此刻的神情，确实像是有天大的事情。
“唉，”张大爷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对着林福来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点，然后压低了嗓门，几乎是凑到他耳边说，“赵科长住城南干部大院，三排二号楼，三楼，具体门牌我不清楚，你到了那儿问一声应该就知道。记住，去了别咋咋呼呼的，稳重著点！要是要是没啥特别急的，明天上班再说也行。”他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
“等不到明天了，大爷，谢谢您！”林福来得了地址，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多客气，对着张大爷匆匆一点头，转身就跑，身影很快没入厂门外更深的夜色里。
“这小子风风火火的，可别真出啥大事儿”张大爷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嘀咕了一句，弯腰捡起滑落的军大衣重新披上，坐回竹椅，却再也看不进报纸上的字了，心里莫名有些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