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颗小石子，突然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林福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关键信息。他看向几个妹妹，尤其是看向大丫林秀筠，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问道：“疙瘩汤？三丫，你说王婆婆做的疙瘩汤？你们今天中午是在王婆婆家吃的饭？”
他这一问，刚才还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几个丫头，瞬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一个个都低下了头，眼神躲闪，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刚才那股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连最活泼的二丫，也咬住了嘴唇，不敢看大哥的眼睛。
林建国和李秀兰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敛去，目光疑惑地在几个女儿和儿子之间来回扫视。
林福来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肯定有事。
他没有催促，只是用平静而带着鼓励的目光看着大丫林秀筠，温和地说道：“秀筠，你是大姐，你来说，怎么回事？实话实说就好，大哥不怪你们。”
林秀筠抬起头，看到大哥那理解而非责备的眼神，又看了看一脸担忧的父母，这才鼓起勇气，小声地、带着点忐忑地说道：“大哥爹，娘我们我们中午是在王婆婆家吃的王婆婆看我们没带吃的就就用她自己的玉米面，给我们做了疙瘩汤还还放了点野菜我们我们也帮忙烧火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脑袋也垂得更低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林福来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一股混合著心疼、愧疚和更深的感动之情汹涌而上，冲击着他的眼眶，让他鼻腔都有些发酸。
王婆婆！王婆婆她自己留下的粮食本就不多！
五斤玉米面，五斤大米，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精打细算也吃不了多久。可她老人家，竟然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给这四个正是能吃的半大孩子做了午饭！这一顿，得吃掉她多少口粮啊！
他光顾著安排孩子们去学习，光顾著感动于王婆婆的高风亮节，却独独忽略了这最实际、也是最基本的问题——孩子们的午饭！这简直是他这个当大哥的严重失职！
林建国和李秀兰也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奈。
李秀兰更是心疼得直抽气，她既心疼王婆婆那本就不宽裕的口粮，也心疼孩子们可能给王婆婆添了天大的麻烦。
“这这可怎么是好”李秀兰喃喃道，手足无措地看向丈夫和儿子，“王婆婆她自己都咱这这不是成心给人家增加负担吗？”
林建国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重重地叹了口气，闷声道：“唉！这事儿办的是咱们考虑不周！”
林福来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激荡。他知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而是要想出解决的办法。他看向父母，眼神恢复了清明和坚定，沉声说道：“爹，娘，这事儿怪我，是我没想周全。不能让王婆婆既出力教孩子，还倒贴粮食，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看这样，从明天开始，几个丫头，还有大伯二伯家那四个孩子的午饭，咱们家一起做了，让她们带上。连王婆婆的那份，也一并做出来！”
“啥？连连大哥二哥家的四个也带上？”李秀兰一听，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心疼和为难之色，“福来啊这这加起来可是九张嘴啊！一天得吃掉多少粮食？咱家咱家这才刚缓过点劲儿”
她不是不感激王婆婆，也不是不心疼侄子侄女，但作为掌管一家柴米油盐的主妇，她首先想到的是那看得见摸得着的粮食消耗。这年头，粮食就是命根子啊！一下子增加这么多负担，她感觉心都在滴血。
林建国虽然没说话，但那紧抿的嘴唇和蹙紧的眉头，也表明了他内心的挣扎和顾虑。
林福来理解母亲的担忧，他走到李秀兰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母亲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佝偻的后背，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劝慰道：“娘，您别急，先听我说。粮食的事儿，您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我现在是机械厂的信息员，总有办法能弄到粮食。再说了，您想想，王婆婆教的是咱们老林家所有的孩子，这是恩情！大伯二伯家条件也一般，咱们能帮衬一点是一点，总不能看着孩子们饿著肚子学习，或者再吃王婆婆那本就不多的口粮吧？”
他看着母亲的眼睛，声音放缓，却更加恳切：“王婆婆性子刚强，直接给她送粮她肯定不收。咱们把饭做好，让孩子们带过去，就说是家里做的，顺便请先生也尝尝，她总不好推辞孩子们的心意。这样，既解决了孩子们的午饭，也变相补贴了王婆婆，还不伤她的颜面。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秀兰听着儿子的话，看着他那沉稳自信的眼神，再想到王婆婆无私地拿出自己口粮的场景，心里的那点心疼和犹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感慨和认同所取代。是啊，跟王婆婆的付出相比，他们多出点粮食又算得了什么？儿子说得对，不能寒了人心。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用力点了点头，眼圈有些发红：“行！福来，你说得对！是娘想岔了，光盯着那点粮食了就按你说的办！以后孩子们的午饭，娘来做！多做点，把王婆婆和你大伯二伯家那几个崽子的，都带上！”
她虽然答应了，但语气里还是能听出那份属于当家主妇对粮食本能的珍惜和一丝丝“割肉”般的心疼，只是这心疼，此刻被更重要的东西压了下去。
林建国见老婆表了态，也终于松开了紧皱的眉头，用力一挥手：“好！就这么定了！咱家现在有福来，饿不著！该花的得花，该报的恩得报！”
看到父母最终同意，林福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保证道：“爹，娘，你们放心，吃的东西，以后真的都包在我身上！保证让咱家，还有弟弟妹妹们，都吃得饱饱的！”
“好！大哥最好啦！”二丫第一个欢呼起来，其他几个丫头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她们虽然小，但也隐约明白，大哥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