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林满仓吐出一口烟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语气带着深深的感慨:“王婆婆她不要束修。
“啥?不要?!”大伯林建军和二伯林建业几乎同时失声惊呼,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连两位伯娘也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这怎么可能?”林建军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哪有教书先生不要束修的?是她嫌少?还是”
“不是嫌少。”奶奶王秀英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对王婆婆的由衷敬佩,将林福来复述的那番话,加上自己的理解,绘声绘色地又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王婆婆那句“知识有用”、“不想看娃们吃亏”以及提及牺牲战友时的悲怆。
“人家王婆婆,那是真正有大胸怀、大义气的人!跟咱们这些眼里只有一亩三分地的庄稼汉不一样!她教孩子,是为了娃们好,不是为了那几斤粮食!”奶奶最后总结道,下巴微微扬起,仿佛与有荣焉。
听完这番话,院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大伯林建军和二伯林建业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愧。他们之前还斤斤计较著那点束修,却没想到,那位看似孤僻的老人,竟有着如此高尚的品格和深沉的用心。
二伯林建业咂咂嘴,消化著这个惊人的消息,目光又不自觉地瞟向了爹娘身上那残留的香味来源,忍不住再次好奇地嘀咕:“那那王婆婆是高义可爹娘你们这身上的肉味儿”
他这话还没说完,爷爷林满仓猛地将旱烟袋在鞋底上用力一磕,发出“邦”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二儿子的话。老爷子抬起头,那双略显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如同两道冷电般射向林建业,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护犊子的蛮横:
“咋?就你鼻子灵?!老子在你三弟家吃了条鱼,吃了碗肉,还得跟你这当儿子的写个条子汇报汇报?!那是老子大孙子福来的本事!是他钓的鱼,是他有能耐跟公家换来的肉和面!老子吃自己孙子孝敬的,天经地义!”
他越说声音越大,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你们两个当伯伯的,要是有福来一半的本事和孝心,老子跟你娘早就天天吃香喝辣了!还轮得到你们在这儿闻味儿瞎琢磨?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子,看着就来气!”
老爷子这番连削带打、毫不留情的话,像是一盆冷水,直接把林建业心里那点好奇和嘀咕给浇灭了,连带着旁边的林建军也臊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吭声。老两口对林福来的偏爱和维护,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他们兄弟俩从小就清楚的“家规”——谁敢说福来不好,或者质疑福来,那就等著迎接爹娘混合双打的“爱的教育”吧!擀面杖炒肉和烟袋锅子敲头,那滋味,他们小时候可没少尝。
奶奶王秀英也在一旁帮腔,手指虚点着两个儿子:“就是!有那闲工夫琢磨你爹娘吃了啥,不如想想明天娃们去王婆婆那儿,该怎么叮嘱他们好好学!别辜负了王婆婆的一片心,也别丢了咱老林家的脸!”
“是是是,爹,娘,我们知道了。”林建军和林建业赶紧连声应承,态度恭敬得如同面对教导主任的小学生,再不敢提半个关于“肉味儿”的字眼。心里却对那个越发神秘莫测的大侄子林福来,更是增添了几分敬畏和好奇。这小子,到底有多大能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红星村还笼罩在一片宁静的晨雾之中,村东头王婆婆家那扇平日里少有访客的木门前,却罕见地热闹了起来。
林福来领着自家四个妹妹——大丫林秀筠、二丫林玉婉、三丫林书慧、四丫林静秋,早早地就等在了那里。林秀筠今天特意换上了一件虽然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格子褂子,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二丫、三丫、四丫也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尤其是二丫,不停地踮着脚尖朝路口张望。
没过多久,爷爷林满仓也领着另外四个“小兵”出现了。大伯家的大虎、二虎,像两只精力过剩的小牛犊,一路上就没消停过,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把,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二伯家的大龙相对安静些,但眼神里也充满了好奇,而最小的妞妞,则被爷爷的大手紧紧牵着,小短腿努力地跟着大人的步伐,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著这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的哥哥姐姐。
“福来哥!”大虎和二虎看到林福来,立刻甩开爷爷的手,欢呼著冲了过来,亲热地围着他打转。
“都到齐了?”爷爷林满仓扫了一眼眼前这八个高矮不一、男女都有的孙辈,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温和笑容,“走,跟我进去,见王婆婆。”
他上前一步,郑重地敲响了王婆婆家的院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婆婆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脊梁挺得笔直,出现在门口。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外的九个孩子(包括林福来),在看到林福来和他身后的妹妹们,以及林满仓带来的四个小子时,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侧身:“都进来吧。”
孩子们顿时安静了下来,连最调皮的大虎和二虎,也被王婆婆那自然而然散发出的严肃气场给镇住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乖乖地跟着大人走进了院子。
一进院门,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院子里原本堆放杂物的那间偏房,此刻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户擦得锃亮。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屋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著九套崭新的、散发著淡淡木头清香的小桌椅!桌椅的高度正好适合孩子们坐,桌面被打磨得光滑平整,椅子也做得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