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大半辈子与黄土打交道,抽惯了自家种的、又辣又呛的旱烟叶,甚至很多时候连烟叶都接续不上的老庄稼汉,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摸到这传说中的“中华”烟?而且还是儿子出息了,偷偷孝敬他的!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想把那丢人的湿意逼回去,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角,顺着脸颊上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狐恋文学 醉鑫章結庚辛筷
他慌忙用粗糙的手背胡乱抹了一把,喉咙哽咽著,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用带着浓重鼻音、几乎破碎的声音挤出一句话:“好好爹爹收著我儿子真有出息了知道知道疼爹了”月光下,能清晰地看到他眼角那未擦净的泪痕和脸上那混合著巨大感动、骄傲和些许无措的神情。
这一刻,什么生活的沉重,什么岁月的艰辛,仿佛都在儿子这沉甸甸的孝心和这金贵的香烟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了。
看着父亲这感动得几乎要落泪的模样,林福来心里也涌起一股酸涩又温暖的热流。他拍了拍父亲的胳膊,轻声道:“爹,您辛苦了。以后,咱家会越来越好的。
安抚好激动不已的父亲,林福来没有停歇。他跟屋里忙活的母亲和妹妹们打了声招呼,说去爷奶家坐坐,商量点事,便再次出了门,融入了银色的月光之中。他得趁热打铁,把让孩子们一起学习的事情跟爷奶和大伯二伯他们说通,把这个大家庭未来的希望工程彻底落实。
到了爷奶家,果然,大伯林建军和二伯林建业两家人也都刚吃过晚饭,正聚在爷奶那间稍大些的屋里,借着煤油灯的光亮,说著闲话,做着些简单的活计。看到林福来这么晚过来,都有些意外。
“福来?咋这时候过来了?吃晚饭没?”奶奶王秀英第一个看到大孙子,立刻放下手里正在纳的鞋底,关切地迎了上来,拉着林福来的手,上下打量著,生怕他累著饿著。
“奶,我吃过了。爷,大伯,二伯,大伯娘,二伯娘。”林福来笑着跟屋里的长辈们一一打招呼。
“福来哥!”大虎、二虎、大龙、妞妞四个小崽子见到他,也亲热地围了上来,尤其是大虎和二虎,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还在期待他能再变出什么好吃的。
林福来笑着挨个摸了摸几个小家伙的脑袋,然后看向围坐过来的长辈们,神色认真地说道:“爷,奶,大伯,二伯,我今天过来,是有个事想跟你们商量商量。”
看他这架势,大人们都收敛了笑容,露出了倾听的神情。爷爷林满仓吧嗒了一口旱烟,示意他继续说。
林福来组织了一下语言,清晰地说道:“我是想着,大虎二虎,大龙妞妞,年纪也都到了该开蒙晓事的时候了,总不能天天就这么满村子疯跑,光长个子不长学问。我呢,请了咱村东头的王婆婆,以后得空就教我家秀筠、玉婉她们认字学数。我就想着,让大虎他们也跟着一起去学学,好歹认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将来出去,也不至于吃亏。”
他这话一出,爷奶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的轻微声响和窗外隐约的虫鸣。
爷爷林满仓端著旱烟袋的手顿在了半空,奶奶王秀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化为了浓浓的心疼。大伯林建军和二伯林建业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疑惑和一丝本能的排斥。
“福来啊,”大伯林建军率先开口,眉头拧著,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解和顾虑,“你这心是好的,大伯知道。可可咱庄户人家的娃,将来不就是种地、出力气的命吗?读那书有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还费那个钱干啥?有那钱还不如多买点粮食实在”在他看来,读书是顶顶不实用、顶顶浪费钱的事情。
二伯林建业也瓮声瓮气地附和道:“就是啊,福来。那笔墨纸砚多金贵?咱家这条件,哪供得起娃们去学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再说,男娃认几个字也就罢了,妞妞一个女娃子,学那个干啥?”他的观念里,依然根深蒂固地认为女娃不需要读书。
奶奶王秀英则是直接拉住了林福来的手,眼圈都红了,心疼地摩挲著孙子的手背:“福来,我的好孙子哦你这心也太善了,太重了!你这才刚立住脚,就想着拉扯弟弟妹妹,还得操心你大伯二伯家的崽子这得多累啊?奶知道你本事大,可奶这心里疼得慌啊”她是真真切切地心疼大孙子,怕他担子太重,被拖累了。
爷爷林满仓虽然没说话,但看着大孙子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担忧,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抉择的沉默。
林福来早就料到他们会是这种反应。
他没有丝毫的气馁或不耐烦,脸上依旧带着温和而坚定的笑容,耐心地解释道:“爷,奶,大伯,二伯,你们听我慢慢说。读书认字,不是为了考秀才当官,就是为了让娃们不当‘睁眼瞎’。你们想想,以后娃们长大了,出去赶个集,卖个粮食,连个秤星子都认不全,连个简单的数都算不明白,那不是净等著被人糊弄吗?要是能写自己的名字,会看个简单的借条、收据,那得少吃多少亏?”
他顿了顿,观察著大人们的脸色,继续抛出他的具体方案,以打消他们最大的顾虑:“至于花钱的事,你们不用担心。笔墨纸砚这些学惯用的东西,我这头出大头,我来想办法。你们两家呢,也不用多,每家偶尔凑点粮食、鸡蛋或者自家腌的咸菜什么的,给王婆婆当个心意,主要是表示个尊重,让老人家知道咱们是诚心请教学问的。主要就是给娃们提供这么个机会,有个地方,有个人教。让他们坐住了,收收心,学点实用的东西,总比整天招猫逗狗、惹是生非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