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悟的手抖了一下。
那张备用符还在发烫，贴著袖口布料像块烙铁。他没甩，也没撕，只是把它从符袋里抽出来，放在掌心。
符纸边缘已经开始卷曲，焦痕顺着纹路蔓延，像是活的一样往中心爬。
他知道这是什么。
是警告。
也是提醒。
他深吸一口气，把符纸对折，塞进怀里。
动作很轻，但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天刚亮，雾还没散。
他站在练阵台中央，脚边摆着三枚铜钉、一张空白符纸、一只罗盘。
昨晚的事不能提，也不敢提。
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把护山大阵那段加强法给布出来。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还能掌控点东西。
高功来了。
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信悟后背一凉。
他知道对方看出来了——他昨晚经历了什么，现在还压在心头。
但他没问。
“开始吧。”高功说。
信悟点头，蹲下身，先把罗盘摆正。
指针晃了两下，停住。
方向没错。
他伸手去拿铜钉，手指碰到钉头时顿了一下。
太冷了。
不是金属本身的冷，是那种从地底渗上来的寒气，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
他咬牙，把第一枚钉子按进土里。
啪。
符纸刚贴上去，就裂了。
金光闪了一下，灭了。
阵型没成。
高功站在三步外，依旧没动。
信悟低头看地面。
刚才钉子落的位置偏了半寸。
就是这半寸，让整个灵力回路断了。
他呼出一口气，抬手抹掉额头的汗。
不是累的，是急的。
他又试了一次。
这次钉子准了，符纸也稳了，可当第二枚铜钉落下时，地面突然震了一下。
不大，但足够让罗盘跳起来。
符线再次断裂。
“你在怕。”高功忽然开口。
信悟没抬头。
“你不是怕布不成阵。”高功走近一步，“你是怕——万一成了，它会不会立刻找上门。”
信悟的手停在半空。
“我昨晚也看见了。”高功声音低了些，“影子动了。心跳变了。它在学我们。但这不代表你要停下。”
“你现在不做，等它完全学会你的时候，连阵都布不了。”
信悟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手已经稳了。
他重新挖坑，重摆铜钉，一张新符纸压上去。
这次他没急着启动，而是先调呼吸。
一呼一吸之间，灵力顺着经脉走了一遍。
然后，他掐诀。
金光缓缓浮现。
不是一闪即逝，而是稳稳地亮起来。
三枚铜钉同时发烫，符纸上的纹路开始发光，地面浮现出半圈淡金色线条，嗡鸣声轻轻震动空气。
阵，成了。
虽然是半截，但它是活的。
高功终于笑了下：“逆五行嵌套，是你自己想的？”
信悟摇头：“是你讲第三遍时，我记下来的。”
“不错。”高功拍了拍他肩膀，“至少脑子没被吓坏。”
信悟也笑了下。
笑完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他站起身，看着地上那半圈金纹。
不大，不亮，但它在运转。
这意味着，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贴符念咒的小道士了。
他能建东西了。
哪怕只是一个角。
另一边，完颜雪坐在祭坛旧址的石阶上。
她面前摆着五片骨片，都是从碎掉的骨卜筒里捡出来的。
旁边是一小堆灰烬，是昨夜烧掉的安神香残余。
她没用符纸，也没画阵图，只是把骨片排成一个圆，中间放了一撮灰。
她闭着眼，嘴里哼著一段调子。
不高亢，也不激烈，就是很慢，像风穿过林子的声音。
这是萨满最基础的《唤灵调》，但她改了节奏。
少了三分狂野，多了两分克制。
她不是要通灵。
她是想找共鸣。
道家讲清气上升，她记得信悟说过这话。
萨满也有类似的说法——魂升九天。
一个靠符律引气，一个靠鼓声送魂。
方法不同，目标却有点像。
她试着把太极图刻进其中一片骨头上。
很简单，就是一个圈，里面两点。
刻完之后，她继续哼歌。
十息之后，头顶的雾忽然动了。
不是被风吹的，是自己裂开一道缝。
一道银辉落下来，正好照在那片骨头上。
光很弱，但确实存在。
她睁开眼，抬起手，打出一道手印。
空中出现一个虚影。
不大，也就巴掌宽，形状像龙又像蛇，身上缠着一圈纹路，仔细看，竟是简化版的太极图。
它飘了三秒，散了。
但她知道——成了。
这不是完整的法术，也不是多厉害的招式。
但它确实是萨满和道法混出来的东西。
以前有人试过，都炸了。
她没炸，说明路是对的。
她低头看骨片，嘴角扬了下。
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她走出祭坛范围时，正好看到信悟从练阵台下来。
两人隔了十几步，都没说话。
但都看得到对方脸上的痕迹——疲惫底下藏着一股劲。
信悟先开口：“你那边有动静？”
完颜雪点头：“出了个玩意儿，长得像蛇，还会转圈。”
信悟愣了下：“我这边也出活了。半圈金光，能撑半炷香。”
完颜雪走过来：“让我看看。”
他带她到阵台。
地上那半圈纹路还在亮，虽然暗了些，但没灭。
她蹲下，伸手摸了下地面。
“温度不对。”她说，“这里灵力流动太快，耗能太高。你这样守不住。”
信悟叹气：“我知道。问题是我不知道怎么改。”
完颜雪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片刻了太极图的骨片。
“试试这个。”
“这是？”
“我昨晚弄的。能引一点银光下来。”
信悟接过骨片，放在阵眼位置。
然后重新掐诀。
金光再次亮起。
这次比刚才稳定，颜色也更深。
而且，持续时间明显变长了。
他看向完颜雪：“你这玩意儿还挺管用。”
完颜雪耸肩：“我说了，它会转圈。”
两人同时笑了。
笑完，信悟说：“你那个术，能不能短时间提升感知？”
“可以。”完颜雪点头，“大概十息，能让灵觉敏锐三倍。”
“够了。”信悟指著阵法边缘，“如果我把这点感知接进阵眼盲区，是不是能提前发现异常？”
“理论上行。”
“那就试试。”
完颜雪站到阵法外圈，闭眼，开始哼歌。
还是那段《唤灵调》，但节奏变了。
信悟盯着地面纹路，把灵力导入阵枢。
五息后，银光落下。
她打出手印。
虚影再现。
信悟立刻将一丝灵力顺着阵线引向边缘。
嗡——
一声轻震。
他猛地睁眼：“有东西！”
“在哪？”
“东南角！靠近结界裂缝那里！”
完颜雪收了术，脸色有点白。
“我没看到具体形体，但确实感应到波动。很弱，像信号干扰。”
信悟盯着那个方向：“不是自然波动。是人为的。”
“意思是它已经在测试我们的阵了？”
信悟没回答。
但他把那片骨片重新埋进了阵眼里。
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地上逐渐稳定的金纹。
谁都没说话。
但他们都知道——
刚才那一瞬的感应，不是巧合。
他们的阵，已经被盯上了。
高功站在观阵阁上，远远看着这一切。
他没靠近，也没出声。
只是把手里的记录册翻了一页，写下四个字：
然后他转身走进殿内，留下一句话飘在风里：
“今晚别睡太死。”
信悟把最后一枚铜钉敲进土里。
钉头没入地面的瞬间，阵法嗡鸣了一声，像是回应。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虎口裂了道小口子，血顺着指节往下滴。
一滴，落在阵眼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