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娥的手指终于能弯曲了。她第一反应不是摸武器,而是掐自己大腿。疼。说明不是幻术。
她喘了一口,声音压得极低:“走!这地方不能待!”
信悟手指还在抖。他咬破指尖,血挤不出来,只能用指甲划开皮肉,抹在一张皱巴巴的符纸上。符纸烧了半边,边缘焦黑,是他昨晚趁大家昏迷时摸黑画的。他结印,指尖一烫,金光闪了一下,像灯泡接触不良。
光扫过地面,那道裂缝正缓缓合拢,像是大地在吞自己的伤口。黑烟缩了回去,快得像被谁拽著尾巴。
众人后退。没人说话,脚步声乱成一片。
百步外,焦土坡挡住了视线。柳风蓝靠住一块烧变形的铁皮,把灰子恢从背上放下来。灰子恢没醒,但胸口起伏,手指抽了一下。
完颜雪靠着胡月娥坐下。她眼睛闭着,脸色发青。胡月娥想给她喂水,手刚抬起来,完颜雪突然睁眼。
“中原。”她说。
胡月娥停住。
“祖灵说的路,往中原去。那里有道脉,有阵法,有能挡住这些东西的地方。”
白小玖蹲在地上,药瓶已经空了。她把瓶子倒过来,拍了三下,什么也没掉出来。她抬头:“再不找补给,下次伤,救不了。”
柳风蓝看了眼灰子恢。灰子恢十指断了,骨头插在土里那种断。可他还活着。柳风蓝说:“我探路可以,但得知道往哪走。”
信悟站在坡顶,肋骨疼得他不敢深呼吸。他看着东方。那缕光还在,弯的,像被人用手掰过。但他没提这个。
他说:“中原道教圣地,护山大阵没破。如果这世上有解法,就在那儿。”
没人反对。
点头的点头,眨眼的眨眼,连昏著的黄媚娘都哼了一声。
决定就这么定了。
他们要走。
信悟从怀里掏出三张新符。纸是用烧剩的课本内页裁的,墨是混了血的碳粉。他昨晚画到手指抽筋。现在他把符纸捏紧,贴在胸口。
“走之前,先清一清路上的东西。”
队伍开始移动。
两里地,走得慢。柳风蓝背着灰子恢,一步一喘。白小玖走在最后,盯着每个人的脚步。她怕有人突然倒下。
胡月娥耳朵动了。她停下。
“三点钟方向。”她说,“土腥味不对。”
柳风蓝立刻侧身,把灰子恢放下靠树。他抽出短刃,刀刃卷了口,但还能用。
信悟站前一步,撕开符纸封口。
六只丧尸从坍塌的隧道口爬出来。动作快,但不齐。没有金属反光眼,没有紫光晶体,就是普通尸变体。可能是早前感染的流浪者,藏在地下活到现在。
信悟咬破指尖,血比昨天多了一点。他把三张符甩出去,嘴里念:“雷火缚尸符,疾!”
符纸飞到半空炸开。
金光如刀,横扫过去。
两只丧尸头直接爆开,脑浆溅了一地。另外四只被震倒,趴在地上抽搐。
完颜雪抬起脚,踩出一个半步。她没跳灵舞,只是踏了一下。地面颤了一下,剩下的丧尸动作变慢。
柳风蓝冲上去,一刀捅进一只丧尸眼眶,拧了半圈拔出来。胡月娥绕到另一侧,手掐住一只丧尸脖子,膝盖顶它脊椎,咔一声,瘫了。
剩下两只还没爬起来,就被白小玖扔出的石块砸中脑袋。她力气不大,但准。
十息不到,全解决了。
信悟收回手,符纸没了。三张,全用完了。
他低头看掌心,血还在流。他没包扎。
完颜雪看着那金光消失的地方,说:“原来道法真的能斩浊开清。”
白小玖看着远处山脉轮廓。那里有一道淡淡的金边,可能是阳光,也可能是别的。她说:“如果中原真有传承,或许不只是活下去那么简单。”
队伍重新集结。
信悟停下,转身面对大家。
他举起最后一张完整的符纸。纸很新,墨很黑,边上还沾了点灰。
“这一路不会轻松。”他说,“但我们不是逃命的幸存者。我们是去找答案的人。每一脚踩下去,都是在撕开黑暗的一角。”
完颜雪拄著一根捡来的木棍站起来。她的腿在抖,但她站直了。
“祖灵之路已启。”她说,“中原有光。只要心不灭,路就不会断。”
胡月娥接话:“我这条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了。既然连上了你们的命轨,那就一起走到尽头。”
柳风蓝把灰子恢背起来。灰子恢轻得像一捆干柴。他低声说:“前面三百步,地势渐高,适合瞭望。”
队伍再次出发。
信悟走在最前,断剑扛在肩上,符袋空了,但还在。
完颜雪居中,木杖点地,每一步都慢,但稳。
胡月娥在左翼游走,眼睛不停扫视四周。她发现灵网残丝还在颤,像是有人在远处拉线。她没说。
白小玖走在中段,手里攥著空药瓶。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认所有人都在。她看见黄媚娘在柳风蓝背上,脸朝下,呼吸微弱,但还在。
走了大概一里,天还是暗的。
但东方那缕光,宽了一些。
灰子恢在背上忽然动了动。
他睁开眼,声音像砂纸磨地:“往北偏二十步。地下有空腔。比刚才那个深。”
柳风蓝调整方向。
信悟没回头,但脚步偏了十五度。
又走半里,地面开始有碎石。荒原的焦土逐渐变成硬地,偶尔能看到断裂的公路标牌,字迹模糊,只能认出“中”和“原”两个字。
白小玖捡起一块碎片,上面有烧过的痕迹。她摸了摸,烫的。
“这里刚烧过。”她说。
信悟停下,把手按在地上。
温度正常。
但他感觉到震动。
很轻,频率稳定,来自西北。
“不是人挖的。”他说。
“是机器?”白小玖问。
“不像。”完颜雪摇头,“关东有种仪式,叫‘叩地引魂’。活人不能碰,碰了会被拖进去。”
胡月娥突然抬头。
她看见光又弯了。
不是云动,不是折射。是光本身拐了个弧,像被什么东西吸过去。
她指著:“它在指路。”
信悟抬头。
光确实变了方向。这次不是指向西北,而是偏南一点,正对着远处一座模糊的山影。
“中原圣地。”完颜雪说,“那是伏牛山。道家三十六洞天之一。”
信悟看着那山影,没说话。
他知道那地方。小时候师父讲过,那里有座老观,供著一尊铜真人,香火不断。后来城市扩张,观拆了,铜像也不知去向。
他摸了摸怀里烧剩的符纸,那几个字还在:“门启,魂归。”
队伍继续走。
脚步比刚才有力了。
他们不再是被动逃亡。
他们是奔赴。
信悟走在最前,断剑垂在身侧。剑柄沾了血,滑腻腻的。
他握了握,没松。
完颜雪拄著木杖,每一步都像在跳舞。她跳的是萨满古舞的起手式,虽然骨杖断了,但节奏还在。
胡月娥在侧翼,耳朵竖着。她听见灵网残丝在响,像是有人在远处敲钟。一下,两下,三下。
她没告诉别人。
白小玖数着步子。她算了算,药瓶空了,符纸没了,食物还剩半包压缩饼干,水囊只剩一口。
但她没慌。
因为她看见信悟没停,完颜雪没倒,柳风蓝还在背人,胡月娥还在警戒。
只要这些人还在走,她就还能治。
柳风蓝背着灰子恢,喘得厉害。但他没要求换人。他知道没人能替他。
灰子恢在他背上,忽然说:“地下震动停了。”
柳风蓝停下。
信悟也停。
所有人停下。
那一瞬间,四周安静。
然后,地面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震动。
是敲击。
咚。
像有人在地底,用拳头砸地板。
咚、咚、咚。
三声。
信悟抬起手,想结印。
但他发现,手指又开始不听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