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骑兵三十万,分三路入寇!”
这则来自北疆烽燧、以八百里加急送至临安的惊天噩耗,如同深冬最凛冽的朔风,瞬间吹散了朝堂上最后一丝侥幸与苟安,将赤裸裸的、亡国灭种的危机,血淋淋地摊开在每一位南宋君臣面前。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每个人的心脏。
然而,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慌蔓延开之前,另一组数字,同样以正式文书的形式,从枢密院、三衙(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及各路制置使司汇集而来,经过紧急核算,被呈送到了御前,也迅速在朝堂重臣中传阅——宋军总兵力,步骑水师,约八十万。
这“八十万”之数,并非虚张声势的“纸上兵额”,而是在经历了“端平入洛”挫败后的短暂休整,以及近年来赵构、吴玠、余玠、张俊等人竭力整军经武、扩充备战之后,南宋帝国目前所能实际调动、用于国防的正规军力的大致总和。
它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防御体系的数字化体现,也是这个文明帝国在面对游牧铁骑灭顶之灾时,所能倚仗的最后、也是最根本的屏障。
但这“八十万”背后,是远非“三十万蒙古骑兵”那般纯粹、高效的战争机器。
它由不同的军种、派系、驻防地、战斗力和忠诚度编织而成,其间充满掣肘、差异与隐忧。
构成与分布:一盘艰难平衡的棋局
这八十万军队,主要由以下几部分构成:
1 禁军与三衙直辖部队:约十五万。
驻守临安及周边要害,是直接听命于皇帝和朝廷的中央精锐,装备最好,粮饷最足,但多年驻守繁华之地,实战经验相对匮乏,且负有卫戍京畿的重任,难以轻易调动出境。
其中包含部分骑兵,但以步兵为主,另有水师一部。
2 四大战区边军:约五十万。
这是抗蒙的主力,分散在漫长的边境线上。
两淮战区:直面蒙古东路军主攻方向。
下辖扬州、楚州、庐州、滁州等地驻军,以及大量水师(控制淮河、运河)。
兵力约十八万,其中步兵(含弩手、炮手)约十二万,骑兵约三万,水师约三万。
刘锜所部乃抗金老底子,经验丰富,擅长防御和水网作战,但防线漫长,压力巨大。
荆湖战区:核心为襄阳-樊城防线。
下辖襄阳、江陵、鄂州等地驻军,及强大的汉水水师。
兵力约十五万,其中襄阳、樊城守军约五万,外围策应部队约四万,江陵、鄂州等地驻军约四万,水师约两万。
吴玠所部以善守着称,依托坚城,但正面临拖雷大军的围困与消耗。
川陕战区:包括秦岭防线、汉中、河套新地及四川内陆。
兵力最为分散,约十二万。
其中,秦岭诸关隘守军约四万,汉中驻军约三万,河套朔方军约两万五千,四川内陆(成都、潼川等)驻军约两万五千。
此部军队擅长山地防御,但防线极长,且需应对察合台无孔不入的袭扰。
沿海战区:包括自两淮至广南的漫长海岸线水师及沿岸戍军。
总兵力约五万,其中水师战兵约三万五千,沿岸陆上戍军、保甲约一万五千。
负责海防、清剿海盗、保护商路,目前暂无蒙古水师直接威胁,但压力同样不小。
3 地方驻屯军、厢军、乡兵:约十万。
分散于内地各州府,战力参差不齐,多负责治安、捕盗、押运粮草,部分经过整训的可作为二线预备队或补充边军损耗,但机动作战能力弱。
4 新募敢战士、义勇、保甲:约五万。
这是近年来战争压力下新招募或编练的部队,如临安的“敢死营”,各地的“忠义巡社”、“山水寨”武装等。
士气可能高昂,但训练、装备、纪律均不足,多用于辅助守城、联防、或作为战略预备队的一部分。
此外,还有数量不详,但绝不容忽视的“忠义军”,他们熟悉敌后情况,有时能起到奇效,但难以纳入朝廷统一指挥和补给体系。
优势与短板:文明的甲胄与软肋
这“八十万”军队,承载着南宋抵抗的核心优势,也暴露着其致命的短板。
优势在于:
兵力总数庞大:八十万对三十万,在纸面上似乎占优,且拥有本土作战、补给线相对较短的优势。
防御工事坚固:多年经营,秦岭、淮河、长江、汉水等天险,配合襄阳、庐州、大散关等无数坚城、堡寨,构成了多层次、大纵深的防御体系,能极大抵消蒙古骑兵的机动冲击优势。
技术装备先进:宋军继承了中原王朝的军事科技,在弓弩、、火器、战船、甲胄等方面,尤其在城市攻防和水战中,拥有技术优势。
吴玠的“以步制骑”战略,很大程度上依赖这些技术装备。
水师优势明显: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水师,完全掌握长江、汉水、淮河及近海制水权,能有效保障后勤运输、阻敌渡河、协同陆上防守,这是蒙古军的绝对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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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支撑潜力:东南富庶,手工业、商业发达,虽然财政紧张,但仍具备维持长期战争的潜力。
短板同样致命:
机动兵力匮乏,骑兵严重不足:八十万大军中,真正能用于野战的精锐机动兵力,可能不足三十万。
而骑兵,作为对抗蒙古的核心兵种,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万,且战力、机动力与蒙古骑兵有代差。
这导致宋军战略上极度被动,只能依托工事防御,难以主动出击,寻求战略决战或有效迂回。
军队系统复杂,指挥协同困难:禁军、边军、厢军、新军、地方武装系统繁多,派系林立,将领之间或有龃龉,跨战区调兵、协同作战阻力极大。
朝廷与边帅之间存在微妙平衡,皇权、相权、将权博弈不断,影响决策效率。
防御正面过宽,兵力分散:从淮河到秦岭,从汉水到南海,万里防线都需要布防。
八十万兵力撒下去,每个方向都感到吃紧。
面对蒙古三路并进,任何一路都不能轻易放弃,导致无法集中优势兵力形成拳头。
后勤压力巨大:八十万军队,加上辅助的民夫,每日消耗粮草辎重天文数字。
南宋的漕运、仓储系统面临极限考验,而漫长的补给线在蒙古骑兵袭扰下异常脆弱。
士气与纪律隐患:承平日久,部分军队特别是内地驻军武备松弛。
面对蒙古屠城威胁,守军意志坚定,但被困孤城、援军无望时,士气容易崩溃。
此外,军队中吃空饷、克扣粮饷、虐待士卒等现象并非个别,影响战斗力。
“八十万”背后的沉重现实
当赵构和重臣们审视这“八十万”的数字时,他们看到的不是宽慰,而是无比沉重的责任与艰难抉择。
这八十万,是无数家庭抽丁纳税、是东南财富涓滴汇聚、是前线将士浴血守备才勉强维持的防线。
它像一张已经绷到极致的巨网,试图兜住北方倾泻而来的钢铁洪流。
如何运用这八十万?是分兵把守,处处设防,还是集中兵力,确保核心?
两淮、荆襄、川陕,哪一处是可以暂时放弃的?临安的十五万禁军,要不要,敢不敢前调?水师如何与陆师更好配合?
朝廷与四大将之间的权责如何进一步明晰,以确保政令军令畅通?钱粮如何筹措、转运,确保前线不溃?
每一个问题,都关乎百万人生死,关乎国祚存续。这“八十万”,是南宋帝国最后的家底,也是最后的赌注。
接下来的每一步调度,每一次决策,都将在血与火中,检验这个文明在生死存亡关头,能否有效整合其全部力量,将这看似庞大的兵力,真正转化为足以抵御甚至挫败“上帝之鞭”的铜墙铁壁。
朝堂上的争论、算计、恐惧与决心,都将围绕着如何用好这“八十万”而激烈展开。
而北方的战鼓,已经震天动地地敲响,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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