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三十万”,这简短的五个字,自和林城万安宫传出,伴随着铁木真可汗那不容置疑的定策,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蒙古帝国及其征服疆域内所有战士的血液,也让南方那尚未被马蹄彻底践踏的锦绣山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窒息的恐怖压力。
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它是一个象征,一个宣言,一股即将以泰山压顶之势、从三个方向同时碾向南宋国土的、由血肉、钢铁与毁灭意志凝聚而成的洪流。
然而,这“三十万骑兵”的背后,是更为庞大、复杂、且同样可怕的战争机器的全面开动。
要理解这支即将南侵的力量究竟意味着什么,必须揭开这数字背后,蒙古帝国那高效、残酷、且在当时举世无双的军事动员与组织体系。
核心与骨架:三十万蒙古铁骑
“三十万骑兵”,指的是蒙古本族及其最核心盟友、附属部族提供的,以骑马射箭为主要作战方式,自幼生长于马背,将战斗与掠夺视为天职的职业武士。
他们是成吉思汗及其子孙赖以横扫欧亚的绝对主力,是这支侵略大军的核心与锋刃。
这三十万骑兵,并非简单的数字堆砌。他们按照蒙古传统的十进制军事组织“千户制”严密编组。
最基本的单位是“十户”(阿儿班),由十名左右的战士组成,通常由血缘亲近或关系紧密的伙伴构成,同吃同住,生死与共。十个“十户”组成一个“百户”(札温),十个“百户”组成一个“千户”(敏罕),十个“千户”组成一个“万户”(图敏)。
此次南征,三大路军的主帅窝阔台、拖雷、察合台本身就是宗王,各自统领着属于自己的庞大“兀鲁思”(封地、部众)和直属的“千户”、“万户”。
此外,还有从其他宗王、那颜(贵族)处征调的部队,以及直属可汗的“怯薛”军(护卫军,帝国最精锐的核心力量,部分被配属给各路军作为突击力量)。
这些骑兵的装备,随着多年征战和对各征服地区技术的吸收,已非早期纯粹的轻弓骑兵。
他们中既有大量轻装弓骑兵,负责侦查、骚扰、追击、骑射,也有相当比例披挂缴获或仿制的中原、中亚札甲甚至锁子甲的重骑兵,用于冲击敌阵、攻坚摧锐。
武器除了标志性的复合反曲弓(射程远,穿透力强)和弯刀外,许多战士也配备了长矛、骨朵(锤)、套索等。
他们每人配备数匹战马轮换骑乘,保证了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和持久力。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战术素养和战斗意志。
自幼的狩猎和部落战争训练,使他们对命令有着本能的服从,对战场态势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劫掠的欲望、对荣誉(战利品和战功)的渴求、以及对长生天和可汗的狂热信仰,混合成一种可怕的、视死亡为归宿的战斗精神。
他们可以连续数日骑在马上,靠喝马奶、吃肉干维持体力,进行长途奔袭;可以在撤退时射出致命的回马箭;可以为了一个战术目标,进行近乎自杀式的冲锋。
这三十万骑兵,是高度组织化、专业化、且被狼性文化浸透的战争机器,是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武力的巅峰。
血肉与爪牙:超过四十万的“附从军”
然而,仅有三十万骑兵,并不足以支撑一场旨在彻底征服南宋这种体量的庞然大物的灭国战争。
南宋人口数千万,城塞星罗棋布,水网纵横,山地崎岖。
纯粹的骑兵,在攻坚、守备、填壕、运输、工程等方面存在短板。
因此,在“三十万骑兵”之外,是规模更为庞大的“附从军”和后勤役夫,总数超过四十万,甚至更多。
这部分军队成分极为复杂:
1 汉军世侯部队:原金国统治下的河北、山东、山西等地汉人军阀武装,在蒙古灭金过程中归附,如史天泽、张柔、严实、刘黑马等部。
他们保留了原有的组织架构,装备、战术接近宋军,擅长步兵结阵、守城、攻城、操作大型器械。
是蒙古军攻坚和守备的中坚力量,尤其在东路、中路战场作用关键。此次南征,这些世侯几乎倾巢而出,每家出动数千至数万兵力不等,合计超过十五万。
2 契丹、女真、渤海等部族军:原辽、金政权下的部族武装,同样被蒙古吸纳。
他们兼具游牧民族的骑射技能和一定的定居作战经验,是重要的辅助骑兵和步兵来源。
3 西夏降军与回回炮手:西夏被灭后,其军队(尤其是擅长山地作战的步跋子、和操作大型攻城器械的工匠)被蒙古收编。
其中,来自中亚、西亚的“回回人”(泛指穆斯林)工匠和炮手,掌握了当时先进的配重式投石机(回回炮)技术,在攻打襄阳等坚城时作用巨大。
4 吐蕃、羌等蕃部兵:来自青藏高原东缘和川西高原的部落武装,极其擅长山地、高原作战,吃苦耐劳,是西路察合台军深入蜀道的重要向导和突击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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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签军与驱口:这是最庞大、也最悲惨的组成部分。
蒙古在征服地区实行“签军”制度,强制征发15-70岁的男性为兵,充当前锋、填壕的炮灰,或从事运输、土木等苦役。
更有大量在战争中被俘的百姓、工匠,被称为“驱口”,实为奴隶,承担最繁重、最危险的工作,如攻城时背负土袋填壕、在箭雨下挖掘地道、操作攻城器械等。
他们的生命在蒙古将帅眼中毫无价值,只是消耗品。
此次南征,从中原、西夏、乃至更远地方签发的士兵、征发的民夫、驱赶的驱口,数量难以精确统计,但至少是战兵数量的数倍,可能高达数十万。
他们如同灰色的潮水,裹挟在蒙古铁骑的洪流中,走向未知的毁灭。
补给与机动:以战养战的掠夺机器
支撑如此庞大军队远征的补给,对任何前现代国家都是噩梦。
但蒙古人有其独特而残酷的解决方式:以战养战,就地掠夺。
他们携带的辎重有限,主要依赖随军的大量牲畜(马、牛、羊群),既可充当运输工具(驮运物资、牵引器械),本身也是移动的肉食来源。更重要的是,他们毫不掩饰地将占领区视为补给仓库。
每攻下一地,首先便是有组织地、彻底地搜刮一切粮食、财物、牲畜。
粮食充作军粮,财物奖励将士,牲畜则随军带走或就地屠宰。
对于无法带走的物资,或就地补充,或分给附从军,或干脆焚毁,绝不留给敌人。
这种掠夺式的补给方式,使得蒙古大军可以相对轻装,保持极高的机动性,但也意味着他们所过之处,往往赤地千里,生灵涂炭。
对于南宋边境地区而言,这“三十万骑兵”及其身后的数十万附从军,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支军队,更是一场移动的、吞噬一切的生态灾难。
三路并举,虚实相生
铁木真的战略布局,将这总计超过七十万的庞大战力,进行了精心的分配与组合:
东路军(窝阔台):以蒙古本部骑兵和汉军世侯精锐为主,配以大量签军,总兵力约五十万(战兵约二十万),承担正面强攻、吸引南宋主力的任务。其攻击正面宽,攻势猛,追求战略突破和心理震慑。
中路军(拖雷):以蒙古骑兵和擅长攻城的西夏、回回军为主,配以大量驱口和签军,总兵力约五十万(战兵约十五万),承担攻坚、围困、消耗南宋核心防御枢纽的任务。其攻击点集中,战术细腻(相对而言),追求缓慢而致命的绞杀。
西路军(察合台):以蒙古骑兵和擅长山地作战的蕃部兵为主,辅以部分汉军步兵,总兵力约五十万(战兵约十五万),承担牵制、袭扰、伺机破袭的任务。其攻击方式灵活,点多面广,追求战略牵制与战术投机。
三路大军,总计投入的总兵力(包括战兵、辅兵、役夫)超过一百五十万,这在整个十三世纪的世界战争史上,都是空前规模的军事集结。
其中直接作战的骑兵(蒙古核心)约三十万,其他各类战兵(汉军、蕃兵等)约二十五至三十万,其余皆为后勤、工程等辅助人员及被驱赶的民夫、俘虏。
当这三股庞大的战争洪流,在铁木真意志的驱动下,分别从东、中、西三个方向,同时涌向南宋那并不宁静的国土时,带来的压力是毁灭性的。
南宋朝廷需要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个整个北方游牧-农耕混合体在军事强权下被强行整合、开动起来的、旨在毁灭与征服的庞大战争机器。
临安城中的君臣,在接到“蒙古骑兵三十万,分三路大举入寇”的急报时,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边关告急的烽火,更是一种文明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完全异质的、高效而残酷的武力时,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绝望。
“骑兵三十万”,只是一个冰冷数字的开端。
其背后,是百万元序、被战争欲望驱动的洪流,是“上帝之鞭”挥向南宋的最后、也是最沉重的一击。
帝国的天空,此刻已被这来自北方的、混合着钢铁、马蹄、烟尘与血腥气息的乌云,彻底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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