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威胁,不止来自波涛与敌舰。漫长的海岸线,星罗棋布的岛屿,错综复杂的港湾河口,都可能成为敌人渗透、登陆的跳板,或是海盗、内应盘踞的巢穴。
南宋水师若只能驰骋于汪洋,而不能将力量有效地投送到陆地关键节点,其防御体系便存在致命的软肋。
历史上有过太多教训:强大的舰队因无法控制沿岸要地,而被敌人登陆袭扰后方,切断补给,甚至被迫在不利条件下决战。
张俊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
在整饬水师、清剿海盗的过程中,他越发意识到,需要一支能够伴随舰队行动,具备强大两栖作战能力的精锐部队。
这支队伍,不仅要精通水战,能在颠簸的战船上战斗,更要能在接到命令后,迅速换乘小艇,冒着敌人的箭矢滚石,抢滩登陆,夺取滩头,攻占敌岸堡垒,清剿岛上残敌,甚至执行深入内陆的突袭、破坏任务。
他们将是水师延伸的臂膀,是钉在海岸线上的尖钉,是连接海上力量与陆地防务的关键纽带。
于是,在“战船八百,水师五万”的宏大规划中,一项特别的、带有实验性质的编制被提上日程,并在张俊的亲自督导下,迅速从构想变为现实——组建专业的“水师陆战队”。
“水师陆战,非是步卒登船那般简单。”
张俊召集水师将领和精选的步军教官,在明州水寨的校场上,阐述他的构想,“亦非寻常水师士卒兼职陆战。此乃专司登陆攻坚、夺岛控岸之锐士,需兼通水陆,勇悍绝伦,令行禁止。其选拔、训练、战法、器械,皆需特制。”
选拔,首重胆气与水性。
张俊下令,从三大水师及沿海诸军中,遴选自愿且符合条件者。首要条件是“不畏波涛,善泅渡”,能在风浪中保持战斗力,能武装泅渡一定距离。
其次便是胆气,需是悍勇敢战、临危不惧之辈,因为登陆作战往往是九死一生的硬仗。
此外,还需身体强健,能适应长时间海上生活与高强度陆战。
首批选拔,宁缺毋滥,最终从数万水陆军中,挑出了一千五百余名合格者,编为三个“水师陆战营”,每营五百人,分别配属明州、泉州、广州三大水师。
训练,则异常严酷且具针对性。
张俊亲自制定了训练大纲,并时常视察。
训练分为两大部分:海上技能与陆战技能。
海上技能,除了常规的操舟、驶帆、辨识旗号、水战格斗外,重点演练换乘突击。
模拟各种海况、敌情,练习从大船迅速通过绳网、舷梯,换乘至随行的车轮舸、海鹘船、甚至更小的舢板,然后操桨快速向模拟滩头冲击。
练习在摇晃的小船上保持稳定,并能在接岸瞬间,第一时间跳入齐腰或齐胸深的海水中,冒着“敌火”,冲锋登陆。
演练抢滩时,如何利用地形,如何快速整队,如何排除滩头障碍。
陆战技能,则近乎苛刻。
他们需要掌握步军精锐所需的一切技艺:结阵、攀爬、爆破、近身搏杀,以及土木作业。
此外,还要学习辨识地图、野外生存、侦察与反侦察。
张俊甚至从四川调来几名善于山地作战的“山地营”老兵,教授他们山地与丛林作战技巧,以备在多山的沿海岛屿作战。
装备,专门设计,突出两栖特点。
陆战队的铠甲,在保证防护的前提下,尽可能轻便,关键部位衬有浸油皮革或薄铁片,关节处灵活,并经过特殊处理以防海水锈蚀。
兵器方面,除常规刀枪弓弩外,配备大量适合近战、破障的短兵器,如手斧、短戟、铁鞭,以及特制的、带钩挠的“水战刀”。
每人配一副小型圆盾或藤牌,轻便且有一定浮力,必要时可作泅渡辅助。
攻坚器械方面,配备了可折叠组装的小型云梯、飞桥,以及专门用于爆破的“轰天雷”“钻地龙”。
每营还配属一个“工兵队”,携带斧、锯、铲、镐等工具,负责破障、开路、筑垒。
战法,强调奇袭、迅猛、协同。
张俊与将领们反复推演,制定了多种预案:袭击敌沿岸营垒、港口;夺取控制重要岛屿,建立前进基地或烽燧;配合主力舰队,对敌占港口进行水陆夹击;在敌军可能登陆的我方海岸预设阵地,实施反登陆作战;甚至利用舰队机动,搭载陆战队远程奔袭敌后薄弱环节,破坏粮道、烧毁辎重。
张俊特别强调与舰队火力的协同:陆战队抢滩时,舰载旋风炮、床子弩需提供压制性射击;陆战队向纵深发展时,舰队需以火力延伸支援,并确保其海上退路与补给。
训练是艰苦卓绝的。
在明州外海某处荒芜的岛屿和滩涂上,这一千五百名精选出来的健儿,日复一日地在冰冷的海水中冲锋,在陡峭的崖壁上攀爬,在模拟的敌垒下演练攻坚。
他们被要求能在全副武装下泅渡百步,能顶着箭雨冲上泥泞的滩头并迅速结阵,能在夜暗中无声无息地摸上“敌船”,能熟练使用各种爆破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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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亡在所难免,但严厉的淘汰制度确保留下的都是真正的精英。
张俊多次亲临训练场观看,对成绩优异者不吝赏赐,对懈怠者严惩不贷。
当端平四年的秋风再次吹拂东南海疆时,这三支新生的、皮肤黝黑、目光锐利、浑身散发着精悍气息的“水师陆战营”,已经初步形成了战斗力。
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作为专业的两栖突击力量,其意义非凡。
他们不仅是对现有水师作战能力的重要补充,更代表了一种新的作战思路和力量投送方式的萌芽。
这一日,张俊在明州外海举行了一次水陆联合演练。
由数艘楼船、艨艟组成的舰队,在模拟“敌舰”的骚扰下,接近一处设防的“敌占”岛屿。
舰队以炮弩火力压制岸上“敌垒”,同时,搭载陆战队营的数十艘快船,在烟雾掩护下,如离弦之箭冲向滩头。
士卒们呐喊跃入水中,顶着“敌”方射来的密集箭矢,涉水冲锋,迅速清除滩头障碍,建立登陆场。
紧接着,后续部队携带云梯、爆破器材跟进,在舰炮的延伸射击下,向“敌”核心堡垒发起冲击。
攀爬、爆破、突击、格斗演练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最终,陆战营的旗帜插上了岛屿的制高点。
演练结束,张俊登上刚刚被“攻克”的岛屿,检阅了满身泥沙海水、却队列严整、士气高昂的陆战营官兵。
他点了点头,对陪同的将领们说:“有此精锐,未来海上若有战事,我水师进可攻,退可守,纵有敌寇敢犯我海疆,亦叫他有来无回,葬身鱼腹!陆战队,便是本官插入敌肋的一把尖刀!”
“水师陆战队,登岸可战”——这不再仅仅是一个设想或口号,而是正在迅速成长、并即将在未来海防与两栖作战中发挥关键作用的现实力量。
它与那八百艘战船、五万水师、详尽的海图、严密的巡防一起,共同构筑着南宋帝国日益立体、坚韧的海洋防线。
虽然这支新生的陆战队规模尚小,经验有限,但其代表的专业化两栖作战方向,已然为这个时代的中国水师,注入了新的活力与可能。
当北方的铁骑在陆地上纵横驰骋时,南方的海上利剑,也正在磨砺其跨海击敌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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