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死寂。
只有呜咽的山风,卷起地上尚未融化的积雪,发出沙沙的声响。
龙首峰顶,跪倒一片的各派修士,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目光复杂地望着那孤身挺立、直面阎罗的蜀山掌剑长老——剑痴。
面对转轮王薛仁贵那如同实质、重如山岳的目光威压,剑痴长老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如同一柄已然出鞘半寸、宁折不弯的古剑。
他背后那柄看似寻常的长剑,此刻竟也发出低微却清越的嗡鸣,仿佛在与主人一同,对抗着那源自幽冥轮回的无上威严。
薛仁贵那深邃如渊、仿佛蕴含无尽轮回生灭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剑痴。
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以及平静之下,那令人灵魂都要冻结的绝对威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每一息,对剑痴,对蜀山弟子,甚至对跪伏在地的其他人而言,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凝聚、压缩,几乎让人窒息。
终于,薛仁贵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裁决生死的漠然。
“蜀山剑派,剑痴……”
他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喜怒。
“本王听过你的名号。
剑出无悔,心痴于剑,是个纯粹的剑修。”
剑痴长老面色依旧微微发白,但眼神锐利不减,微微颔首。
“陛下过誉。
剑痴此生,唯剑而已。”
“唯剑而已?”
薛仁贵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语气依旧平淡。
“所以,你的剑,可以对着我地府正神?
你的道,可以凌驾于阴阳秩序之上?”
这话语平静,却重若千钧,直指根本。
剑痴长老深吸一口气,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这一吸而变得凝滞了几分,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剑锋般的坚定与清晰。
“不敢,剑痴的剑,只问是非,不敬权位。
我蜀山的道,是手中之剑,心中之义,亦是守护苍生,斩妖除魔之责。”
他抬眼,目光无畏地与空中的薛仁贵对视,尽管那目光如渊,几乎要将他的剑心都吞噬进去。
“今日前来,并非为挑衅地府威严,亦非不敬阴阳秩序。
乃因闻听此地有紫眼飞僵出世,为祸苍生,更有绝世凶剑,杀伐无算,戾气滔天。
我蜀山以斩妖除魔、守护天下安宁为任,闻此凶讯,自当前来查探。
若有妖魔,自当斩之,若有凶兵,亦当镇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邹临渊右手那柄散发着幽暗光泽与凶戾气息的倚天剑,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凝重与忌惮。
“转轮王陛下明鉴。
那紫眼飞僵,若真为祸,自有其因果,我蜀山可暂不追究。
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剑,直刺向邹临渊手中所握的倚天剑,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蜀山剑修特有的执着与坚定。
“邹总长手中之剑,杀伐过重,戾气冲天,魔性深种!
此等凶兵,绝非正道,更不应为地府正神所持!
剑有灵,然此剑之灵,已堕凶戾魔道,若长期沾染,恐侵蚀持剑者心神,扰乱阴阳,遗祸无穷!”
“我蜀山剑派,立派数千年,以剑镇天下,历代先贤曾封印、镇压无数妖邪魔兵于锁妖塔之下!
此剑凶性,世所罕见,放任在外,必成大患!”
剑痴长老猛地再次抱拳,对着薛仁贵,也对着邹临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责任感与决绝。
“故,蜀山恳请陛下,体察我辈卫道之心!
恳请邹总长,以天下苍生为重,以阴阳秩序为重!”
“我蜀山,愿以镇派至宝紫青剑匣暂为抵押,换取此凶剑,带回蜀山,以锁妖塔无上剑气与历代先贤封印,将其永久镇压,化其戾气,绝其魔性!”
“此乃蜀山之请,亦是蜀山之责!
为此,蜀山愿就今日冒犯之举,付出任何代价,接受任何惩处!
唯此剑,关乎重大,不得不请!”
“此剑不镇,我心不安!
蜀山剑派,上下不安!
天下苍生,亦难安!”
“此乃,我蜀山剑骨!
亦是,我蜀山之剑心所指!”
一番话,掷地有声,铿锵如剑鸣!
剑痴长老没有跪地求饶,没有推诿狡辩,而是直接、坦荡、甚至带着一丝固执的坚持,说出了蜀山此来的目的,也亮出了蜀山的底线。
他们可以道歉,可以认罚,甚至可以暂时放下对飞僵的追究。
但,对于这柄他们认为凶戾滔天、遗祸无穷的倚天魔剑,他们绝不退让!
必须带回蜀山镇压!
这是蜀山千年以来的信念,是刻在每一个蜀山剑修骨子里的责任,也是他们宁折不弯的剑心所在!
他们可以畏惧死亡,可以敬畏神明,但绝不会在自己的道与责面前退缩!
跪伏在地的各派修士,听得心神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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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想到,蜀山剑痴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敢如此强硬地提出要求,而且目标直指邹临渊那柄可怕的魔剑!
这不仅是坚持,更是一种对自身信念的极致坚守,哪怕面对的是执掌轮回的转轮王!
邹临渊握着倚天剑的手,微微收紧。
邹临渊能感受到,在剑痴长老说出镇压二字时,手中的倚天剑传来一阵愤怒而凶戾的震颤,剑身之上暗红色的纹路似乎都明亮了几分,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悄然弥漫。
邹临渊轻轻抚过剑身,以心神安抚这柄桀骜的凶兵,同时抬眼看向剑痴,眼神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中的蛟龙虚影龙九霄,赤金龙瞳中闪过一丝不悦,鼻中喷出两道带着硫磺气息的黑烟。
黄战天则缩了缩脖子,绿豆小眼滴溜溜转,小声嘀咕。
“乖乖,这帮耍剑的还真是头铁,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抢宝贝……”
而薛仁贵,在听完剑痴长老这番不卑不亢、却又寸步不让的陈词后,脸上那亘古不变的威严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混合了一丝追忆,一丝慨叹,以及……一丝属于昔日大唐名将、三军统帅的凛然霸气!
薛仁贵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踏出,整个龙首峰顶的空间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浩瀚、更加磅礴、更加铁血肃杀的气势,轰然自他体内爆发!
那不再是单纯的幽冥轮回威压,而是一种曾经统帅千军万马、纵横沙场、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无敌气势!
是薛仁贵,不仅仅作为转轮王,更是作为那个白衣神将、三箭定天山、脱帽退万敌的大唐名将薛仁贵,所独有的霸气!
“好一个剑骨不可折,剑心不可屈!”
薛仁贵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如金铁交鸣,如同战鼓擂响,震人心魄。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景象一闪而逝。
“剑痴,你可知……”
薛仁贵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却又带着几分对真正硬汉的欣赏。
“当年本王尚在阳间为将时,麾下亦有不少如你这般,宁死不退、血战到底的儿郎!
他们面对十倍之敌,面对绝境死地,脊梁也不曾弯过一下!”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剑痴,扫过那些即便在威压下依旧努力挺直脊梁的蜀山弟子,语气中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睥睨与了然。
“铮铮铁骨,不屈之心,本王欣赏!”
“但……”
薛仁贵话锋一转,语气骤然转冷,那股铁血肃杀的霸气与幽冥轮回的威严融为一体,形成一种更加恐怖的气势,铺天盖地地压向剑痴与蜀山众人!
“但,军有军法,国有国规,阴司,亦有阴司的律条!”
“你蜀山的剑骨,你蜀山的剑心,是你蜀山自己的事!
你可以用它来面对强敌,面对妖魔,甚至面对生死!”
“但,绝不能用它,来挑衅我阴司法度,来质疑我地府正神的权柄,来作为你挟众逼宫、索要我地府正神兵刃的筹码!”
最后几句话,薛仁贵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剑痴长老和所有蜀山弟子的心头!
那股不容置疑、不容违逆的统帅威严与阎罗权柄,让剑痴长老身形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身后的蜀山弟子更是闷哼出声,嘴角溢血,几乎要站立不住。
“你以为,凭借你蜀山数千年的名头,凭借你口中所谓的卫道之责,便可以无视阴阳,可以凌驾于我地府敕封的正神之上?
便可以理所当然地,要带走我地府阴阳总长的兵刃?!”
薛仁贵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荒谬!”
“本王告诉你,也告诉尔等所有人!”
“邹临渊,乃我地府阴阳总长,他手中之剑,无论何来历,无论何等凶戾。
只要在他手中,未曾为祸阴阳,那便是他的兵刃,是我地府正神之器!
轮不到你蜀山,也轮不到任何人,来指手画脚,更遑论强行带走镇压!”
“你蜀山有锁妖塔,难道我地府十八层地狱,还镇不住一柄凶剑?!”
薛仁贵目光如炬,直刺剑痴长老。
“你口口声声为天下苍生,为阴阳秩序。
那本王问你,邹总长自得此剑以来,可曾滥杀无辜?
可曾为祸一方?
可曾扰乱阴阳秩序?!”
“他今日于此,是尔等聚集而来,要除他而后快!
他持此剑,是为自保,是为扞卫自身之权柄!”
“你蜀山不问是非,不辨黑白,仅凭此剑凶戾,便要强行镇压,这与那些仅凭出身、便断定他人为魔的愚夫蠢货,有何区别?!”
“你蜀山的剑心,便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只凭一己好恶,便要断人生死,夺人兵刃的吗?!”
一连串的诘问,如同狂风暴雨,携带着薛仁贵那久居上位、执掌生杀的无上威严与昔日统帅千军的凛然霸气,将剑痴长老那卫道的理由,冲击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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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痴长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身形摇晃,体内气血翻腾,神魂剧震。
薛仁贵的话,字字如刀,直指他信念的核心。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一时语塞。
是啊,他们听闻凶剑、飞僵,便认定邹临渊是魔头,可曾真正调查过邹临渊的所作所为?
他们只看到倚天剑的凶戾,可曾想过邹临渊持剑的缘由?
他们口口声声为天下苍生,可今日聚集于此,难道就没有私心,没有被人利用?
薛仁贵看着脸色变幻、气息不稳的剑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剑痴,本王念你蜀山千年清誉,念你剑心纯粹,更念你这份宁折不弯的骨气。
今日,不追究你蜀山冒犯、顶撞之罪。”
“飞僵之事,邹总长自有处置,无需你蜀山过问。”
“至于此剑……”
薛仁贵目光转向邹临渊手中的倚天剑,又看向脸色苍白的剑痴,缓缓道。
“此剑凶戾,本王自然知晓。
然,神兵利器,本无正邪,唯持剑者之心而定。
邹总长能驾驭此剑,而未受其魔性侵蚀,反能以其扞卫阴阳,便是明证。”
“你蜀山担忧,亦在情理之中。
然,强取豪夺,非正道所为,更非解决之道。”
薛仁贵略微沉吟,随即目光一凝,声音再次变得宏大威严,响彻四方。
“剑痴,本王今日便与你,与蜀山,定下一个约定!”
“此剑,依旧归邹总长所有。
然,若有一日,邹总长因此剑入魔,或持此剑为祸阴阳,扰乱秩序……”
薛仁贵目光如电,直视剑痴:
“无需你蜀山出手,本王第一个不饶他!
我地府十八层地狱,自会将其连同此剑,一同镇压,永世不得超生!”
“而若此剑在邹总长手中,能恪尽职守,护佑阴阳,甚至化其戾气,转为神兵……
那么,你蜀山今日之举,便是杞人忧天,无端生事!”
“届时,你蜀山,需为你今日之冒犯,向邹总长,郑重致歉!”
“这个约定,你可敢接?”
薛仁贵此言一出,不仅剑痴愣住了,连跪伏在地的众人,以及邹临渊、龙九霄、黄战天等,也都为之一怔。
这不是单纯的威慑或惩罚,而是给了蜀山一个台阶,也给了邹临渊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更是一种霸道而自信的处置方式。
我相信我的人,我敢为他担保,你们若不服,那就拭目以待。
但若错了,后果我来承担!
剑痴长老怔怔地看着空中那威严无边的转轮王,又看了看不远处那手持凶剑、面色平静的邹临渊,心中五味杂陈。
薛仁贵的话,虽然霸道,却有理有据,更给出了一条看似公平的解决途径。
继续强硬对抗,不仅理亏,更可能为蜀山招来灭顶之灾。
接受这个约定,虽然看似退让,却也保留了蜀山的颜面和监督之责,更将问题的焦点,从夺剑转移到了邹临渊是否会持剑为祸上。
这……或许是目前,对蜀山,对地府,对邹临渊,都最能接受的方式了。
沉默良久,剑痴长老体内翻腾的气血缓缓平复,他那双锐利的眼眸中,挣扎、不甘、最终化为一片复杂与一丝释然。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对着薛仁贵,深深一躬,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转轮王陛下……胸襟气度,剑痴……佩服!”
“陛下所言……在理。
是我蜀山……操之过急,虑事不周,冒犯神威,更险些酿成大错。”
他直起身,目光转向邹临渊,眼神依旧锐利,却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审视与复杂。
“邹总长,今日之事,蜀山多有得罪。
陛下既已定约,我蜀山……自当遵从。”
“此剑……便暂由总长执掌。
然,我蜀山亦会谨记陛下之言,关注此剑,关注总长所为。
望总长……好自为之,莫要辜负陛下信任,莫要……堕入魔道!”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着薛仁贵再次一礼,然后对身后同样面色复杂、却如释重负的蜀山弟子一挥手,声音带着疲惫,却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我们……走。”
蜀山剑派,这最后一块“硬骨头”,终究还是在转轮王薛仁贵那有理有据、又霸道绝伦的处置下,选择了暂时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