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玉笛一番剑利,心更坚的评价,以及那句好自为之,莫要让凶兵蒙蔽了剑心的劝诫,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不愿趁人之危,亦不屑于在蛟龙、异兽庇佑下围攻一个重伤的剑道奇才。
青城剑宗,以剑明心,以剑问道,今日论剑已毕,胜负已分。
再留无益,徒惹是非。
他不再看张天毅等人复杂难明的脸色,亦不理会黄战天那尖细的嘀咕,更未在意空中那尊威严莫测的蛟龙虚影。
只是对门下长老弟子道了一声走,便率先转身,青衫飘动,便要朝下山之路行去。
背影孤直,带着剑修独有的孤高与洒脱。
青城弟子们虽有不甘。
但对宗主之命不敢违逆,也只得纷纷转身,准备随宗主下山。
今日青城虽未竟全功,但宗主以咫尺天涯、万壑松风、劲节凌云三剑,堂堂正正击败那魔头邹临渊,已然彰显了青城千年剑道的风骨与气度,不算折损威名。
然而,就在阎玉笛转身迈出第三步,青城众人亦随之欲行之时。
“且慢。”
一个沙哑、虚弱,却异常清晰而坚定的声音,陡然响起,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所有人动作一滞,目光齐刷刷地再次投向斩龙台前,那个倚着龙柱,气息奄奄,不知何时再次挺直了脊梁的青衫身影——邹临渊。
只见邹临渊左手捂着依旧传来阵阵剧痛的胸口,右手却缓缓抬起,染血的五指对着不远处斜插在地,兀自嗡鸣颤抖的倚天剑,遥遥一握,口中低喝。
“剑,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
“铮——!!!”
一声清越激昂、仿佛龙吟九天的剑鸣,骤然自倚天剑剑身爆发!
那原本因剧烈碰撞而略显黯淡的漆黑剑身之上,暗红色的纹路再次炽烈亮起,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剑身内流淌!
一股桀骜、不屈、凶戾、霸道的剑意冲天而起!
“嗖!”
倚天剑化作一道漆黑的闪电,挣脱大地,瞬间飞回邹临渊手中,被稳稳握住。
剑身入手冰凉,随即传来一股血脉相连般的凶煞之气,仿佛在回应主人的召唤,也在为之前被那翠玉光剑击飞而发出不甘的咆哮。
邹临渊手握倚天,剑尖垂地,以此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邹临渊抬起头,苍白染血的脸庞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那即将离去的青衫背影——阎玉笛。
“阎宗主,”
邹临渊开口,声音因伤势而嘶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意味。
“请留步。”
阎玉笛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
他清癯的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再次浮现出探究与认真的神色。
他看向邹临渊,平静道:“邹小友还有何指教?可是不服?”
邹临渊缓缓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带着有些复杂的笑容。
“不,剑道对决,是邹某输了。
阎宗主剑心通明,剑意浩大,邹某佩服。”
邹临渊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只是,临渊心中有一疑问,不吐不快,还望阎宗主解惑。”
“哦?但说无妨。”
阎玉笛微微颔首,他欣赏此子的剑道与心性,倒也不吝于回答。
邹临渊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势,眉头微蹙,但邹临渊依旧强忍着,目光灼灼地盯着阎玉笛,一字一句地问道。
“敢问阎宗主,您,可识得一位名叫——阎青冥的人?”
阎青冥三字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尤其是青城剑宗众人,无论是阎玉笛,还是他身后的长老、真传弟子,皆是面色剧变!
许多年轻弟子或许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但年长的长老,包括阎玉笛本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错愕,以及一丝深深的复杂!
阎青冥!
这个名字,在青城剑宗,是一个禁忌,也是一个传说。
更是一段尘封的,不愿被提及的伤痛!
数百年前,青城剑宗曾有一位惊才绝艳的绝世天才,便是阎青冥。
其剑道天赋旷古烁今,被誉为青城千年以来最有可能以剑证道、飞升仙界之人!
然而,这位天才却因一场惊天变故,犯下大错,最终堕入魔道。
被当时的青城掌教与数位太上长老联手镇压,后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其名讳也渐渐成为青城不愿提及的隐秘。
有传言说他早已身死道消,也有传言说他被镇压在某处绝地。
更有甚者,说他被投入了幽冥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阎玉笛瞳孔微缩,握着翠玉笛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盯着邹临渊,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看清邹临渊内心真正的想法。
沉默了足足三息,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阎青冥……乃是阎某师门的一位前辈先人,亦是……
我青城剑宗数百年来,最大的遗憾与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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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紧盯着邹临渊。
“不知邹小友,从何处听得此名?
又为何……突然问起他?”
他没有直接承认那是他的先祖。
但前辈先人、师门、最大的遗憾与禁忌这些词,已然表明了他与阎青冥之间绝非寻常关系。
在场不少老一辈修士,听到阎青冥这个名字,也是纷纷色变。
显然想起了某些古老而可怕的传闻。
邹临渊闻言,脸上那复杂的笑容更深了,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也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决然。
“原来如此……果然是阎宗主的先人。”
邹临渊低声喃喃,仿佛确认了什么。
随即,邹临渊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那些或惊疑、或忌惮、或好奇的面孔。
最后,重新落回阎玉笛身上。
“既然阎宗主识得,那便好办了。”
邹临渊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与威严。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中,邹临渊缓缓松开了捂着胸口的左手,任由鲜血染红衣襟。
右手将倚天剑倒插于身前地面,双手缓缓结印。
那并非众人熟知的任何道家法印、佛门手印,而是一种古朴玄奥,透着无尽苍茫与神秘气息的印诀。
随着他双手十指以一种奇异韵律变幻,一缕缕黑白交织、仿佛蕴含着世间最本源阴阳之力的气息。
自邹临渊体内弥漫而出,缠绕于指尖。
“他……他要做什么?!”
有人惊呼。
“这气息……好生古怪!
非道非佛,非正非邪,却仿佛……直指大道本源?!”
清风子面色凝重。
张天毅、玄阳等人也紧紧盯着邹临渊,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这小子,又有什么后手?!
黄战天绿豆小眼放光,低声嘟囔。
“来了来了!老大要亮真家伙了!”
空中,龙九霄的虚影,赤金龙瞳中也闪过一丝凝重,周身缠绕的黑色煞气与暗红电光,似乎更加活跃了一些。
阎玉笛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邹临渊此刻施展的,绝非寻常道法。
其引动的气息,玄奥莫测,隐隐触及到某种更高层次,更古老的规则。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邹临渊结印完成,双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其余三指内扣,指尖相对,虚抵于胸前檀中穴位置。
闭上双眼,周身那黑白交织的气息骤然变得浓郁,隐隐在邹临渊身后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模糊的太极虚影!
紧接着,邹临渊猛然睁开双眼,眸中仿佛有阴阳二气流转,左眼纯黑,右眼纯白,诡异而神圣!
邹临渊抬头,望向那虚无的天空。
不,更像是望穿了阳世与幽冥的界限,口中吐出的话语,不再是普通的人言,而是带着一种古老宏大,仿佛能沟通阴阳,号令鬼神的——敕令!
“幽冥洞开,阴阳有序!”
“以吾阴阳总长之名,敕令——”
“地府十殿,转轮所辖,第七殿,刀锯地狱镇守鬼王——”
邹临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穿透力,仿佛能直达九幽。
“速来阳间青龙山,龙首峰,斩龙台——”
“觐见!”
最后两个字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灵魂深处!
“阴阳总长?!”
张天毅失声惊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这个名号,他只在某些最隐秘的龙虎山典籍中见过只言片语,那是传说中统御阴阳两界秩序、地位堪比阎君的古老神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现代修士身上?!
玄阳真人、清风子、陆沉舟、了凡、璎珞、妙音、端木星辰、唐烈……
所有对古老秘辛有所了解的掌教、长老,无不面色狂变,心神俱震!
阴阳总长?!
这比什么蛟龙,什么黄大仙老祖,还要震撼百倍!
这是涉及到阴阳两界秩序、涉及到幽冥地府权柄的神职!
是真正意义上的阴司正神!
马啸天更是浑身一颤,差点站立不稳。
出马仙家沟通幽冥,对地府之事比寻常修士了解更多。
阴阳总长……那是传说中凌驾于寻常鬼差、判官之上,甚至能与十殿阎罗平等对话的恐怖存在!
难怪……难怪那些仙家如此恐惧!
不仅仅是蛟龙威压,更有这阴司正神的权柄压制!
而就在众人因为这阴阳总长四个字而心神失守、骇然欲绝之际!
“轰隆隆——!!!”
整个龙首峰顶,不,是整个青龙山脉,都剧烈地摇晃、震动起来!
并非地震,而是一种来自九幽深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恐怖波动!
邹临渊身前,那被倚天剑倒插的地面,突然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巨大深不见底的缝隙!
缝隙之中,没有泥土岩石,只有无穷无尽的,翻滚粘稠的黑暗。
以及从黑暗深处传来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哀嚎、凄厉惨叫、金铁交击、以及……
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割血肉骨骼的声音!
浓郁的、带着硫磺、血腥、死亡与无尽痛苦气息的阴风,从裂缝中狂涌而出,瞬间弥漫整个峰顶!
天空中的风雪仿佛都被冻结,光线迅速暗淡,温度骤降,仿佛瞬间从寒冬腊月,跌入了九幽冰狱!
“那……那是什么?!”
有年轻弟子惊恐尖叫,指着裂缝深处。
只见那翻滚的黑暗之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残缺的魂体,在无数柄巨大、锋利、寒光闪闪的刀锯之间,被反复切割、拉扯、碾碎!
每一寸灵魂都在承受着永无止境的酷刑!
那便是传说中的刀锯地狱!
十八层地狱中,以刑罚残酷着称的第七层!
而就在这无尽痛苦与黑暗的最深处,在那无数刀锯的中央,一尊庞大、模糊、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恐怖气息的阴影,缓缓抬起了头。
两道猩红、暴虐、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痛苦与杀戮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血色光柱,穿透了阴阳界限。
自那地狱裂缝中,直射而出,落在了龙首峰顶,落在了邹临渊身上,也落在了……
阎玉笛,以及所有青城剑宗之人的身上!
下一刻,一个低沉、沙哑、仿佛无数破碎灵魂在哀嚎交织而成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威严与恭敬,自那地狱裂缝深处,轰然传出,响彻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刀锯地狱镇守鬼王——阎青冥,遵……阴阳总长敕令!”
“前来……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