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流逝,五天的时间,在等待与调养中,如指间沙般滑过。
阴阳殿后院,那间静室依旧被一股沉重而压抑的气氛笼罩。
木榻上,赵铭依旧昏迷不醒,但脸色已不再是初时的死寂灰败,而是呈现一种异样的、近乎玉石般的苍白。
他胸口那个恐怖的贯穿伤,在邹临渊的精心治疗和归元丹、冰玉断续膏的持续作用下,边缘的焦黑已经褪去大半,露出了底下缓慢蠕动、试图弥合的暗红色新肉。
但那深可见骨的创口依旧狰狞,愈合速度远比常人缓慢,或者说,是以一种迥异于人类的方式在进行。
他体内那股精纯而冰冷的尸气,如同冬眠的毒蛇,在定魂针的压制和引导下,缓缓流转,对抗着伤口深处残留的、难以根除的、充满神圣净化气息的龙力余波。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拉锯战。
萧雅和赵天雄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儿子身边,短短五天,两人仿佛又苍老憔悴了许多。
但眼中除了悲伤,也多了一丝麻木的坚韧。
他们接受了儿子变成僵尸这个残酷的事实,也明白了邹临渊话中的凶险。
现在,他们唯一的念想,就是儿子能活下去,能醒来。
至于醒来后要面对什么,他们不敢深想,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邹临渊身上。
邹临渊每日都会来查看赵铭的情况,调整定魂针,更换药膏,并以自身真元辅助引导其体内混乱的尸气。
邹临渊神色平静,但眉宇间的凝重,却一日深过一日。
王虎、陈浩、赵强三人,在经历了那日的摊牌与抉择后,也各自调整着心态。
王虎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在后院练习邹临渊教给他的、一些基础的强身健体和感知阴气的法门,眼神中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沉凝。
陈浩则恢复得很快,寂灭蕴神果带来的强大精神力量让他思维异常清晰,他开始主动翻阅阴阳殿内存放的一些基础典籍,尝试理解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并帮着陆书桐整理药材,打理店铺,偶尔还能用他那敏锐的感知,提前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气息靠近。
赵强最终也做出了选择,他无法抛下这群生死与共的兄弟,尤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赵铭还躺在那里,他选择了留下。
但他暂时还无法理解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便主动承担起了更多的外勤和警戒任务,用他那健身教练的警觉,守护着阴阳殿的外围。
陆书桐和狐月儿,则成了邹临渊最得力的助手。
陆书桐负责调配各种疗伤、辅助的丹药,照顾赵铭的伤势,安抚赵氏夫妇的情绪。
狐月儿则凭借其敏锐的感知和隐匿功夫,负责警戒四周,探查江城暗流涌动的风向。
整个阴阳殿,如同一张缓缓收紧的网,内部是悲伤的坚守,外部是压抑的平静。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早已汹涌。
月牙湾一战,尤其是紫眼飞僵现世并被神秘人救走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整个玄门界掀起了滔天巨浪。
各大门派、世家、散修,甚至是官方机构,都被惊动了。
僵尸王者,千年难遇,其潜在威胁和价值,足以让任何势力心动。
更遑论,救走飞僵的,还是一个能轻易击退龙虎山玄诚子,驱魔龙族马家传人马云落、武当萧阳道长、瑶池谷海棠仙子等一众高手的神秘强者!
这背后牵扯的势力、秘密,足以让无数人夜不能寐。
第五日,黄昏时分。
残阳如血,将江城古旧的建筑群染上一层凄艳的红。
阴阳殿内,檀香袅袅,掩盖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邹临渊独自站在后院的槐树下,望着天边翻滚的晚霞,眼神深邃。
经过五日的调息,邹临渊损耗的真元已基本恢复,辟谷初期的修为也彻底稳固。
但心中并无半分轻松,反而如同压着一块千钧巨石。
邹临渊知道,风暴的中心,正在向江城,向阴阳殿,缓缓移动。
忽然,他身后阴影处,空气微微扭曲,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着血色劲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单膝跪地,动作轻盈得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正是血蝠,那个出身邪恶门派尸鬼门,后来被邹临渊收服,成为阴阳殿隐藏力量与情报头目的存在。
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气息阴冷的模样,但此刻,他低垂的头颅和恭敬的姿态,无不显示出对邹临渊发自内心的敬畏。
短短时日,这位年轻殿主的成长速度,以及那深不可测的手段,早已让他心服口服。
“殿主。”
血蝠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夜枭低语,带着一种天生的冰冷。
“说。”
邹临渊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天边,声音平静无波。
血蝠低着头,语速平稳而清晰地汇报道。
“禀殿主,据属下多方查探,如今玄门正道,已有众多门派派出高手,陆续抵达江城,或明或暗,布下眼线。”
他微微一顿,开始逐一列举,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玄门中一方赫赫有名的势力。
“武当山,以掌门清风子为首的数位长老及精英弟子已至,落脚在城东白云观,与本地道观交流频繁,实则在暗中查探飞僵及……救走飞僵之人的踪迹。”
“龙虎山玄诚子虽未被殿主击退,但此番动静太大,龙虎山已加派高手前来,由一位辈分更高的天字辈长老带队,已入江城,行事低调,但目标明确。”
“茅山,擅长符箓驱邪,此次亦派出了数位精通尸道、赶尸之术的执法长老,与赶尸门的人似乎有所接触。”
“赶尸门,本就与僵尸之道渊源极深,对紫眼飞僵兴趣最大,其门内数位高手已秘密潜入,行踪诡秘。”
“瑶池谷,海棠仙子返回禀报后,瑶池谷谷主百花仙子似有怒意,亦增派了人手,多为女修,落脚在城南一处清幽别院,联系了同为女性门派的素女门,似乎在搜寻什么特定线索。”
“东北驱魔龙族马家。
” 提到这个家族,血蝠的语气也微微凝重了一丝。
“马家当代家主马啸天,带着两个族弟,还有马家上代小公主马云落已确认南下。
带领族中不少弟子,不日将抵江城。
马家神龙敕令对僵尸鬼物克制极强,需多加留意。”
“蜀山剑派、真武派、方寸山、万剑门、点苍派……
这些以剑道、武道着称的名门大派,亦闻风而动,或有长老带队,或有精英弟子以游历为名前来。
江城如今可谓鱼龙混杂,各方耳目遍布,还有处于修道门派末尾的散修。”
“还有……”
血蝠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镇玄司的人,也到了。”
邹临渊目光微微一凝。
镇玄司,大炎国官方设立的、专门处理超凡事件、约束和管理玄门势力的特殊部门。
其成员多为身怀异术的奇人异士,或有军方背景,权力极大,行事风格也往往带有官方特有的强势和规则性。
他们介入,意味着此事的影响,已经上升到了官方关注的层面。
“来的是谁?”
邹临渊问道。
“镇玄司第九局青龙行动组,风无影和雷敬泽。”
血蝠答道。
“此二人是镇玄司近年来的后起之秀,配合默契,风无影擅长追踪、隐匿、情报分析,雷敬泽则精于雷法,正面战力强横。
他们已秘密与江城有关部门接洽,正在调阅近期所有异常事件档案,尤其是月牙湾周边的监控和报告。
镇玄司行事,讲究证据和程序,但一旦认定威胁,出手也最为果决。”
“另外。”
血蝠继续补充。
“青城剑派、阁皂宫等传统大派,亦有门人弟子在江城活动。
可以说,此次紫眼飞僵事件,几乎将玄门正道有头有脸的势力,全都吸引到了江城。
他们明面上或许还打着除魔卫道、追查邪祟的旗号。
但暗地里,对紫眼飞僵本身,以及能击退马云落等人的神秘高手,恐怕都抱有各自的心思。
江城,已成风暴之眼。”
汇报完毕,血蝠依旧单膝跪地,等待邹临渊的指示。
阴影中,他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对在暮色中微微泛着红光的眼睛,显示着他的存在。
邹临渊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
救下赵铭,就等同于将自己和阴阳殿,推到了整个玄门正道的对立面,至少是怀疑和调查的中心。
区别只在于,这些势力何时会找上门来,以何种方式。
邹临渊沉默了片刻,晚风拂过,吹动了额前的碎发。
夕阳的余晖为邹临渊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也映照出眼中闪烁的、冷冽而坚定的光芒。
“继续打探,尽可能掌握各派的落脚点、主要人物、以及他们之间的互动。
特别是镇玄司的动向,以及……是否有像尸鬼门这样的邪道势力,也闻风而动的迹象。”
邹临渊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自己务必小心,你的身份特殊,绝不可暴露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是,殿主,属下明白!”
血蝠低头领命,身影微微一晃,便如同融入地面的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血蝠离去后,后院重归寂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邹临渊依旧站在原地,望着渐渐沉入地平线下的最后一抹残红,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天边变幻的云霞,也仿佛倒映着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惊涛骇浪。
“都来了么……”
邹临渊低声自语,声音在暮色中飘散,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武当,龙虎,茅山,蜀山……
还有镇玄司。
该来的,终究会来。”
邹临渊的目光,越过院墙,仿佛穿透了江城的万家灯火,看到了那些隐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身影。
有打着正义旗号的名门正派,有神秘莫测的官方机构,有觊觎僵尸王力量的邪道中人……
各方势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汇聚于此,将小小的江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而他邹临渊,以及他身后这座不起眼的阴阳殿,便是这旋涡的中心。
“也好。”
邹临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冽的弧度,眼中没有任何惧意,反而燃起了一簇名为斗志的火焰。
“既然避不开,那便不必再避。
正好,借此机会……”
邹临渊负手而立,挺拔的身躯在渐浓的暮色中,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
“……让这天下玄门看看,我邹临渊,和我这阴阳殿,究竟是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这一次,将决定我,以及阴阳殿,能否真正在这些传承千年的玄门大宗、官方机构的夹缝中,站稳脚跟,乃至……
拥有一席之地!”
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带着一股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决绝。
从在月牙湾出手救下赵铭的那一刻起,邹临渊就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要么,在接下来的风暴中被撕得粉碎。
要么,就在这风暴中,淬炼出真正的锋芒,让所有觊觎者,都付出代价!
压力如山,但邹临渊脊梁挺直。
危险如海,但邹临渊心志如铁。
风雨欲来,我自岿然。
“临渊。”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陆书桐端着一杯热茶,轻轻走来,将茶杯递到邹临手中,眼中带着担忧,也带着全然信任的支持。
“天凉了,喝点茶暖暖。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和你一起。”
邹临渊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也驱散了些许暮色中的寒意。
邹临渊看着陆书桐清丽而坚定的脸庞,心中的冷冽悄然化开一丝暖意。
邹临渊点了点头,握紧了陆书桐的手。
“嗯,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