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孟南枝一步踏出那道柔和的空间涟漪,邹临渊紧随其后,眼前景象骤然开阔。
不再是刀山地狱那压抑的血雾与焦土,而是一片极其广袤、被无数强大气息充斥的幽冥虚空。
脚下是翻涌着灰白色雾气的冥土,四周昏暗,不见日月,唯有远处高耸的酆都城轮廓与更深处轮回盘散发的微弱光芒,勾勒出地府永恒的背景。
然而,此刻这片虚空的焦点,绝非那些地标。
就在前方,方圆数里的空中、地面,密密麻麻,阵列森严,站满了地府几乎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大人物!
十道散发着浩瀚威严,仿佛与整个地府法则相连的巨大身影,如同十座神山,矗立在最前方,正是十殿阎罗!
秦广王蒋歆居中,威严最盛。
楚江王历温气息阴寒。
宋帝王余懃面容刚硬。
仵官王吕岱目光闪烁。
阎罗王包拯黑面肃穆,额间月牙生辉。
卞城王毕元宾眉头紧锁。
泰山王董和面沉如水。
都市王黄中庸神色凝重。
平等王陆游目光深邃。
转轮王薛礼则单手叉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出来的邹临渊,脸上竟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十殿阎罗之后,是十大阴帅率领的各自鬼差精锐方阵。
白无常谢必安依旧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但眼神冰冷。
黑无常范无救则直接瞪圆了牛眼,手中拘魂铁索哗啦作响,不等其他人开口,他那破锣嗓子就率先炸响,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数丈外。
“兀那生人崽子!
你他娘的可真能藏啊!
先是钻到哪个耗子洞里,让七哥和俺们一顿好找,连根毛都没摸着!
好嘛,这一出来,可了不得!
直接把天都捅了个窟窿!
搞出这么大阵仗!”
他越说越气,黑脸涨得发紫,指着邹临渊和他手中的倚天剑,手指都在哆嗦。
“你瞧瞧!你瞧瞧!
十殿阎王老爷!
五方鬼帝陛下的神念!
各路鬼王!
连孟婆一族的姑奶奶们都惊动了!
就因为你一个!
就因为你手里这破玩意儿!
当年那孙猴子闹地府,也不过是改改生死簿,打打小鬼,你这倒好,直接把地府的家底都惊出来了!
你他娘的比那猴子还狠呐!
你……”
“老八!噤声!”
白无常谢必安一甩长舌,冷冷打断了黑无常的咆哮,狭长的眸子扫了黑无常一眼,后者虽然不服。
但也悻悻地闭上了嘴,只是那眼神依旧凶狠地瞪着邹临渊。
谢必安这才转向十殿阎罗方向,躬身行礼,声音恢复了那慢悠悠的调子。
“诸位殿下,人已到。”
秦广王蒋歆微微颔首,他那双仿佛能洞彻生死吉凶的眼眸,缓缓落在邹临渊身上,威严沉厚的声音如同天宪,在虚空中隆隆响起。
“生人,邹临渊。”
仅仅四个字,却带着无上威压,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定住。
周遭无数鬼卒鬼将,无不屏息。
“你可知罪?”
秦广王的声音继续响起,不带丝毫感情,只有冰冷的审视与律法的威严。
“擅闯鬼门,强入幽冥,此为一罪。
戕害鬼卒,损伤阴兵,此为二罪。
戏耍鬼帅,藐视阴司,此为三罪。
劫夺生魂,扰乱轮回,此为四罪。
毁伤地狱,惊动幽冥,此为五罪!
如今,地府甲等追杀令高悬,十殿共鉴,万鬼通缉!
你,还有何话可说?”
随着秦广王每说一罪,虚空中的威压便重上一分,无数道冰冷、审视、带着杀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在邹临渊身上。
若是一般修士,哪怕修为相当,在这等地府最高公审的阵仗下,恐怕早已心神崩溃,瘫软在地。
然而,邹临渊只是微微吸了一口气。
手中倚天剑传来一丝温热的触感,仿佛在告诉邹临渊无需畏惧。
邹临渊抬起头,迎向秦广王那浩瀚如渊的目光,不闪不避,腰杆挺得笔直,声音清晰,带着一股不屈的傲骨与压抑的愤怒,响彻全场。
“罪?
我邹临渊何罪之有?!”
邹临渊踏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十殿阎罗,扫过周围无数阴神鬼将,最后再次定格在秦广王身上,声音陡然提高。
“我兄弟陈浩,生于大炎国,年方二十有四!
为人良善,未作奸犯科,未损阴德,正值青春鼎盛,气血方刚!
何以突然之间,阳寿便尽?
要被无常锁链,强行拘来这幽冥地府?!”
“你们口口声声说《生死簿》记载,依律勾魂!
可那《生死簿》乃天地生成,后土亲掌,记录众生寿夭功过,岂会轻易出错?!
我兄弟明明寿数未尽,却遭此横祸,魂魄离体,阳间肉身垂死!
这到底是《生死簿》出了问题,还是你们地府阴司,有人玩忽职守,徇私枉法,或是……
干脆胡乱勾魂,草菅人命?!”
“凭什么?
你们凭什么说我兄弟阳寿已尽?
凭什么你们地府一句话,一个勾魂,就要让我兄弟不明不白地死去?
凭什么我们这些活在阳间的人,就要认这个命,服这个所谓的律法?!”
邹临渊越说越激动,握着倚天剑的手青筋暴起,周身那股辟谷期的真元与杀伐剑意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竟在重重威压之下,硬生生撑开一片属于自己的气场!
邹临渊眼中燃烧着怒火与不甘,声音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
“我邹临渊,就不认这个命!
我兄弟的命,我们自己说了算!
轮不到你们来判!
你们要抓他,要定他的罪,可以!
拿出证据来!
拿出他确实阳寿已尽的证据来!
拿不出来,那就是你们地府不公!
是你们坏了规矩!”
“我闯地府,是为救兄弟!
我伤鬼卒,是为自保!
我夺生魂,是不忍见兄弟蒙冤!
我所做一切,只为求一个公道!
一个天经地义、本该就有的公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话音落下,虚空一片死寂。
只有邹临渊那铿锵有力、夹杂着愤怒与悲怆的余音,在回荡。
不少鬼卒鬼将面面相觑,一些阴帅鬼王眼中也闪过思索之色。
邹临渊这番话,虽然冲撞,但并非全无道理。
尤其是指责地府可能出错、胡乱勾魂,更是触及了一些地府深层可能存在的问题。
“大胆!”
楚江王历温冷哼一声,周身寒气四溢,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黄口小儿,安敢妄议阴司法度,质疑《生死簿》天威?
拘魂索命,乃依律而行,岂容你在此胡搅蛮缠,混淆视听!
你那些所谓公道,不过是你一厢情愿,触犯天条,罪证确凿,还敢狡辩?”
“历温兄且慢动怒。”
一个温和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开口的是第三殿宋帝王余懃。
他面容刚毅,看着邹临渊,眉头微皱,似乎在想些什么。
“此子虽然莽撞,但其救友之心,倒非作伪。
而且,他提到其兄弟年岁与横死之疑……”
“哼,年纪轻轻横死之人,阳间何止千万?
各有因果业报,岂能因一人之言便质疑《生死簿》?”
第六殿卞城王毕元宾摇头。
“哈哈,有意思!”
一声豪爽的大笑打破了略显紧绷的气氛,正是第十殿转轮王薛礼!
他身材魁梧,披挂半副甲胄,作武将打扮,腰间悬着一本金册,正是核定魂魄投胎等级的转轮簿。
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邹临渊,尤其是他手中那柄即便收敛了大部分气息、依旧令人侧目的倚天剑,笑道。
“好一个就不认这个命!
小子,有股子愣头青的劲儿!
比本王当年在阳间带兵打仗时的冲劲也不遑多让嘛!
为了兄弟敢闯地府,面对十殿阎罗还敢这么大声说话,是条汉子!”
他这话一出,几位阎罗面色各异。
泰山王董和忍不住道。
“薛兄!
此乃地府公堂,岂可儿戏!
此子所犯罪责,罄竹难书!”
“董兄莫急嘛。”
转轮王薛礼摆摆手,依旧笑呵呵的。
“审案子,总要让人把话说完,把疑点弄清楚不是?
我看这小子不像撒谎,再说了……”
薛仁贵目光扫过其他几位阎罗,意有所指。
“咱们地府,最近就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话让几位阎罗,尤其是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肃立、面如黑铁的第五殿阎罗王包拯,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他额间月牙印记清辉流转,一双虎目如同能照见人心鬼蜮,直视邹临渊,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正与久居人间的烟火气。
“邹临渊,你方才所言,你兄弟陈浩,年二十四,无故横死,魂魄被勾,疑是地府有误。
可是实情?”
邹临渊面对这位传说中的包青天,感受到那股浩然正气与明察秋毫的威严,心神也是一凛,但依旧毫不退缩,拱手道。
“回禀阎罗王,句句属实!
若有半句虚言,甘受任何刑罚!”
包拯点了点头,又看向侍立在一旁的黑白无常,问道。
“谢必安,范无救。
你二人当日,是依何勾取陈浩魂魄?可曾察觉异样?”
白无常谢必安躬身答道。
“回禀包阎王,当日我兄弟二人,是接了秦广王殿发下的勾魂批文,上载陈浩姓名、生辰、卒时,依律前往阳间大炎国江城拘魂。
过程……
并无特别异样,那陈浩魂魄新生,浑噩无知,便被锁回。
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
“只是什么?”
包拯追问。
“只是其魂魄凝实,生机未绝之感,确比寻常寿终正寝之魂要强上些许。
不过,阴阳有别,阳寿尽时,魂魄离体,有强有弱也是常事。
且批文在手,我等待也未曾多想,只道是依律行事。”
谢必安缓缓说道。
黑无常范无救在一旁瓮声瓮气地补充。
“就是!
谁知道会出这么多破事!
早知道他这么能折腾,当初就该多看看!”
包拯听完,眉头紧锁,又看向秦广王蒋歆。
“蒋兄,陈浩勾魂批文,可是你第一殿所发?
可曾核对《生死簿》正本?”
秦广王蒋歆神色不变,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缓缓道。
“批文自然出自第一殿。
至于核对《生死簿》正本……”
他话未说完,一旁的宋帝王余懃忽然重重叹了口气,那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愧色。
“包兄,蒋兄,诸位……不必再问了。”
宋帝王的声音有些干涩,在寂静的虚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扫过邹临渊,又看向十殿同僚,以及各方鬼帝、阴帅,最终缓缓说道。
“此事……责任在我。”
“什么?!”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连秦广王、楚江王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转轮王薛礼也收起了笑容,眉头紧皱。
邹临渊更是心头一震,死死盯住宋帝王。
宋帝王余懃迎着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苦笑着,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地府至宝,《生死簿》……的正本,在数月之前,已然失窃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万道雷霆,同时炸响在所有阴神的心头!
就连高空中那五道鬼帝虚影,都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生死簿》正本失窃?!”
“这怎么可能?!”
“何时发生?为何不报?!”
“宋帝王!你……你糊涂啊!”
惊呼、质问、怒斥声顿时响成一片!
整个地府高层,瞬间炸开了锅!
这消息太过震撼,远比倚天剑出世更令人难以置信,也更令人恐慌!
《生死簿》是什么?
那是地府运转的根基,是维系阴阳平衡、裁定众生寿夭功过的天道神器!
它竟然丢了?!
秦广王蒋歆脸色铁青,楚江王历温周身寒气失控般外溢,泰山王董和怒目圆睁,连最温和的平等王陆游也露出了骇然之色。
十大阴帅无不色变,孟婆一族的几位长老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这是足以动摇地府根本、引发三界大乱的天大祸事!
“安静!”
秦广王蒋歆猛地一声大喝,压下所有嘈杂。
他死死盯着宋帝王,声音如同从牙缝中挤出。
“余懃!
此言当真?!为何隐瞒不报?!”
宋帝王余懃面对众人的质询与怒火,面色灰败。
但依旧挺直了脊梁,涩声道 。
“千真万确,正本失窃之事,非同小可。
一旦泄露,必然引发阴阳大乱,无数亡魂恶鬼、乃至阳间有心之徒,都会蠢蠢欲动。
当时我与蒋兄、历兄等几位商议,决定暂时压下此事,秘而不宣,同时动用《生死簿》的副本与往年的备份记录,勉强维持地府运转,勾魂索命,审判亡魂……”
他看了一眼邹临渊,又看向黑白无常,继续道。
“然而,副本效力终究不全,记录或有延迟、错漏。
陈浩之事……恐怕就是因此而生。
其阳寿或许本未尽,但因副本记录有误,或备份信息不全,导致我第一殿发出了错误的勾魂批文……”
“我等已派出最得力的鬼差阴神,秘密追查正本下落。
本以为能拖一段时间,暗中解决,将影响降到最低。
谁曾想……”
宋帝王看向邹临渊,眼神复杂无比。
“谁曾想出了邹临渊这个变数。
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不管不顾,为了救兄弟,直接将地府闹得天翻地覆,更是引出了倚天剑这等上古凶兵。
将事情彻底捅破,闹到如今这个人尽皆知、无法收拾的地步……”
“若不是倚天剑出世,惊动诸位齐聚,此事……
恐怕还要被压下去一段时间。”
宋帝王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上了眼睛。
现场,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真相,在每一个地府高层心中回荡,带来冰冷的寒意与无尽的恐慌。
《生死簿》丢了!
地府在用错误的副本勾魂!
邹临渊的兄弟陈浩,很可能是被误勾的!
“荒唐!胡闹!简直岂有此理!”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
阎罗王包拯,这位以公正严明着称的阎王,此刻气得黑脸都隐隐发红,额间月牙清辉大放!
他指着宋帝王,又指向秦广王、楚江王,怒道。
“《生死簿》失窃,此等关乎三界稳定、阴阳秩序的天大之事,你们不想着立刻上报,集合整个地府之力追查弥补。
竟然想着欺上瞒下,拆东墙补西墙?!
用错误的副本勾魂,这是何等儿戏?!
这会造下多少冤孽,酿成多少大祸?!
你们……你们简直是糊涂透顶!枉为阎王!”
包拯的怒斥,让秦广王、楚江王等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无法反驳。
转轮王薛礼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面色凝重地摇头。
“此事……确实办得差了,纸包不住火啊。”
邹临渊站在那里,听着这惊天的真相,心中的愤怒如同火山般翻腾,却又有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
原来如此!
原来陈浩真的是被冤枉的!
原来地府内部出现了如此巨大的纰漏!
他们兄弟二人遭受的这一切无妄之灾,兄弟分离,自己九死一生,竟然是因为地府丢了东西,还试图隐瞒!
邹临渊猛地抬头,看向十殿阎王,看向那五方鬼帝的虚影,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颤抖,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
“所以,我兄弟陈浩,是无辜的。
是你们地府的失误,差点害死了他,也差点让我魂飞魄散。”
“现在,真相大白了。”
“你们,打算如何给我,给我兄弟,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