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山地狱,焦土之上。
倚天剑的嗡鸣低沉而持续,如同太古凶兽苏醒后的第一声呼吸,带着渴望饮血的战栗。
邹临渊持剑而立,周身自然散发的凛冽剑意与杀伐之气,将方圆百丈的血雾与怨气都排荡开去,形成一片诡异的清净之地。
但邹临渊此刻的心,却并不平静。
眉心之中,阴阳玄字印记微微发热,传来清晰而强烈的警示。
外界,那一道道毫不掩饰、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的恐怖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灯塔,又似囚笼的铁栏,清晰地标注出邹临渊此刻的处境。
天罗地网,十面埋伏。
十殿阎王的威严,鬼帝神念的浩瀚,阴帅鬼王的凶煞,判官孟婆的深沉……
无数道或审视、或冰冷、或贪婪、或忌惮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狱的壁垒,聚焦在邹临渊和他手中的剑上。
这种压力,远比面对阎青冥一人时,沉重了何止百倍千倍!
邹临渊知道,地府真正的巨头们,被倚天剑彻底惊动了。
此刻的,如同暴风眼中的一叶扁舟,看似暂时平静,实则已被整个幽冥最顶尖的力量团团围困。
“主人,怕了?”
倚天剑剑灵古老而略带戏谑的意念传来,它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
“当年吾随旧主,剑锋所指,漫天神佛亦要退避三舍。
眼前这些,不过后土所化之阴司官吏,土鸡瓦狗尔!”
邹临渊握紧了剑柄,指尖感受着那蛟筋传来的微灼与血脉相连的悸动,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决绝、战意与冰冷理智的情绪。
“怕?
从踏入地府那一刻起,我便不知怕字如何写了。
只是……”
邹临渊目光扫过四周弥漫的血雾与隐约可见的刀山虚影,沉声道。
“陈浩还在等我。
我不能被永远困在这里,或者……死在这里。”
“那就杀出去!”
倚天剑的意念充满了亢奋。
“以吾之锋,开汝之路!
让这阴司地府,再尝神兵之利!”
邹临渊沉默。
杀出去?
谈何容易。
外面是地府几乎全部的高层力量,布下的恐怕是传说中的绝世大阵。
倚天剑虽强,但邹临渊毕竟是初得神兵,修为也只是强行拔高到辟谷,与那些动辄修行了千万年的阎王鬼帝相比,底蕴相差何止云泥。
硬拼,十死无生。
就在邹临渊心念电转,思索破局之策时,前方那翻涌的血雾边缘,空间忽然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
这涟漪并非由强大的力量撕裂空间产生,反而带着一种柔和、宁静,甚至有些熟悉的气息。
一道窈窕的身影,如同水墨画中走出的仙子,踏着涟漪,缓缓自血雾中浮现,走入邹临渊剑意笼罩的清净之地。
一袭红衣,依旧如忘川河畔初见时那般醒目,却不是厉鬼的怨煞之红。
而是带着一种灵动与生机的嫣红,在这血腥灰暗的刀山地狱中,显得格格不入,又莫名地……耀眼。
秀发如瀑,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灵动。
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打量着邹临渊,以及他手中那柄让她也感到微微心悸的玄青古剑。
是她?
那个在忘川河边,轻易道破邹临渊伪装,却又并未当场揭穿,反而似乎帮了自己一把的红衣女子!
邹临渊瞳孔微缩,瞬间认出了来人。
当时情况紧急,邹临渊无暇细想,此刻再见,心中疑窦顿生。
她是谁?
为何出现在那里?
此刻又来此作甚?
是敌是友?
心中警惕瞬间提到最高,手中倚天剑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剑尖虽未抬起。
但那锁定来者的凛冽剑意,却骤然凝聚了三分。
孟南枝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剑意锁定,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仿佛浑然未觉。
她停下脚步,站在距离邹临渊约十丈之外。
一个既不算太近显得冒失,又不算太远难以交谈的距离。
她歪了歪头,目光从倚天剑移到邹临渊脸上,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憨与理直气壮。
“喂,你这人,好生没道理!”
邹临渊一怔,没料到对方开口竟是这么一句。
邹临渊以为会是什么,“邹临渊,你已身陷重围,速速束手就擒。”
又或者“交出神兵,可饶你不死”之类的官话。
孟南枝见邹临渊没反应,白皙的脸颊微微鼓起,似乎有些气恼,继续说道。
“外面那么大阵仗,十殿阎王爷爷们,各路鬼王叔叔伯伯,还有那些板着脸的阴帅爷爷,可都看着呢!
是本小姐我自告奋勇,接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进来与你传话。
你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还拿这么吓人的剑对着我?”
她说着,还指了指邹临渊手中的倚天剑,小嘴微微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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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毕竟是个女孩子,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样凶?”
这番话,配上她那绝美的容颜、灵动的神情,以及那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明媚红衣,在这肃杀压抑的刀山地狱中,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反差感。
尤其是最后那句“人家毕竟是个女孩子”,带着三分委屈,七分娇嗔,听得邹临渊都有些愣神,下意识地,那凝聚的剑意,竟真的散去了两分。
邹临渊皱了皱眉,心中警惕未消,但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一些,沉声道。
“原来是……姑娘。
敢问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若是替外面那些阎王爷爷、鬼王叔叔做说客,想让邹某缴械投降,束手就擒……那便请回吧。”
邹临渊顿了顿,声音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目光锐利地看向孟南枝。
“邹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强闯地府,只为救我兄弟性命。
如今神兵在手,更无退路可言。
若你们执意以多欺少,布下天罗地网,欲将邹某置于死地……”
邹临渊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惜玉石俱焚的决绝,回荡在焦土之上。
“那我邹临渊今日,便是血溅五步,魂飞魄散,也要用手中之剑,让这地府的每一个角落,都记住我的名字!
让你们知道,逼人太甚,纵是蝼蚁,亦有掀翻桌子的力气!
纵使不敌,也要崩掉你们几颗牙,让你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配合着他周身再次升腾起的惨烈杀气与倚天剑的低鸣,竟让孟南枝也微微动容。
她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那并非恐惧,更像是……
看到了某种新奇有趣的东西。
“噗嗤——”
就在这肃杀的气氛中,孟南枝却忽然掩嘴轻笑出声,眉眼弯弯,如同月牙。
孟南枝这一笑,仿佛阴霾中透进一缕阳光,让周围森然的剑意都为之一缓。
“哎呀呀,你这人,说话就好好说话嘛,干嘛一副要跟人拼命的凶样子?”
孟南枝眨了眨眼,那狡黠的光芒更盛了。
“谁说要你束手就擒啦?
外面那些老头子们吵了半天,还没个定论呢。
本小姐只是来传个话,顺便……
看看能把地府闹得天翻地覆,还能引得那柄凶巴巴的古剑认主的家伙,到底长什么样。”
她上下打量着邹临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嗯,模样倒是挺周正,比那些青面獠牙的鬼将好看多了。
就是脾气臭了点,跟块石头似的。”
邹临渊被她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话弄得有些迷糊,心中的戒备却莫名地又松了一丝。
这女子的言行,完全不像地府那些古板严肃的阴神,倒像是……
人间某个被宠坏了的、不谙世事又好奇心旺盛的大小姐。
“姑娘到底是……”
邹临渊忍不住问道。
“我叫孟南枝。”
红衣女子挺了挺胸脯,颇为自豪地说道,随即又想到什么,俏脸一板。
“还有,你刚才说邹临渊?
你明明告诉我,你叫邹子阳!
好啊,你竟敢欺骗本姑娘!
本小姐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她说着,还跺了跺脚,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但那眼神里却没什么真正的怒意,反而更像抓住了对方小辫子的得意。
邹临渊:“……”
邹临渊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翻这个旧账,一时语塞。
当时情况紧急,随口化名,哪曾想还会被正主找上门来对质?
看着孟南枝那副你骗了我你得负责的娇憨表情,邹临渊这位面对刀山火海、十殿阎王都面不改色的硬汉,脸上竟难得地闪过一丝尴尬,耳根也有些微微发烫。
“咳……”
邹临渊干咳一声,别过脸去,生硬地解释道。
“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在下……邹临渊。”
“哼,这还差不多。”
孟南枝似乎很满意邹临渊的坦白,脸上的怒容瞬间消散,又恢复了那灵动狡黠的笑容。
“邹临渊……名字倒是比邹子阳好听点。
记住了,本小姐叫孟南枝,孟婆庄的孟,南枝可栖的南枝。”
孟婆庄?
邹临渊心中一震。
原来她是孟婆一族的人,而且看其气度言语,地位恐怕不低。
难怪能在忘川河来去自如,难怪敢在这种时候独自进来传话。
“孟姑娘。”
邹临渊收敛心神,拱手道。
“不知姑娘此番前来,究竟有何指教?
若只是告知在下被围,那在下已经知晓了。”
“指教谈不上。”
孟南枝摆摆手,神态随意,仿佛不是身处龙潭虎穴,而是在自家后院闲聊。
“就是外面那些老头子老太太们,吵来吵去没个结果。
有的说要立刻冲进来把你和这把凶……
呃,把你和这柄神剑一起拿下,有的说要从长计议,还有的说要跟你谈谈。
最后嘛,就让本小姐这个人美心善又机灵懂事的进来问问你,到底想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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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模仿着某些老成持重者的语气,惟妙惟肖。
又带着少女的俏皮,让邹临渊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我想怎么着?”
邹临渊神识看向了眉心阴阳玄字印记内的陈浩魂魄,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从未想过与地府为敌。
我只是想带着我兄弟陈浩的魂魄,带他回阳间。
仅此而已。”
“哦?就这么简单?”
孟南枝眨着大眼睛。
“那你之前强闯鬼门关,打伤鬼差,戏耍鬼将,劫持生魂,还大闹刀山地狱……
这些都不算与地府为敌?”
邹临渊沉默片刻,道。
“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
地府律法森严,却也不该罔顾无辜,草菅人命。
我兄弟阳寿未尽,魂魄却被拘来,此为其一。
地府鬼差鬼将,不问青红皂白,便要锁我杀我,此为其二。
我所做一切,只为自保与救友,若地府肯讲道理,我何必兵戎相见?”
“啧啧,听起来好像还挺有理。”
孟南枝背着小手,绕着邹临渊慢慢踱步,那审视的目光让邹临渊有些不自在。
“不过嘛,地府有地府的规矩,可不是你一个人有道理就能说了算的。
外面那些老古董,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和脸面。
你这一闹,可是把他们的脸打得啪啪响呢。”
她走到邹临渊侧前方,忽然停下,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邹临渊。
“喂,邹临渊,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在忘川河边,本小姐可是帮你遮掩了一下哦,虽然你没看出来。
看在你长得还算顺眼,又这么重情义的份上,本小姐给你指条明路,怎么样?”
邹临渊心中一动:“姑娘请讲。”
“跟我出去。”
孟南枝指了指外面。
“不是去打架,是去跟他们聊聊。
十殿阎罗,五方鬼帝的神念,还有好多大人物都在呢。
你一个人在这里,就算有这把厉害的剑,又能撑多久?
不如出去,把话说清楚。
你兄弟的事,可以查。
倚天剑的事,也可以谈。
总好过在这里等死,或者杀个血流成河,最后你兄弟没救成,自己也搭进去,多不划算?”
孟南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怂恿和狡黠。
“你放心,有本小姐在,不会让他们轻易动你的。
我可是孟婆庄的大小姐,我婆婆很疼我的!
到时候我帮你说话!
咱们好好跟他们理论理论!”
看着孟南枝那信誓旦旦,仿佛要为他两肋插刀的模样,邹临渊心中五味杂陈。
这女子……
到底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还是另有所图?
她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跟她出去,会不会是自投罗网?
但,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独自困守于此,终是死路。
外面强敌环伺,硬拼绝无胜算。
或许……
这看似荒诞的聊聊,是唯一一线生机?
何况,她对陈浩之事,似乎并未一口否定?
孟南枝见邹临渊沉默,以为邹临渊不信,有些着急,跺脚道。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本小姐像是会骗人的人吗?
再说了,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要么跟我出去聊聊,要么就在这里等着被他们布下大阵困死,或者冲出去杀个痛快然后死掉,你选哪个?”
她凑近了一些,身上传来淡淡的、不像地府任何一种气味的幽香,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邹临渊,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让人难以拒绝的真诚与期盼。
邹临渊看着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听着她那番半是道理半是胡搅蛮缠的话,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莫名地松了一下。
邹临渊忽然觉得,这个叫孟南枝的姑娘。
虽然来历神秘,行事跳脱,但或许……并没有恶意。
至少此刻,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用威压、杀气、或者冰冷的律法来面对邹临渊的人。
邹临渊握剑的手,微微松了松。
倚天剑传来一丝不满的嗡鸣,但被邹临渊以意念安抚下去。
“好。”
邹临渊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信孟姑娘一次。
我跟你出去。但……”
邹临渊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剑,直视孟南枝的双眼。
“若这只是缓兵之计,若外面是陷阱,我邹临渊纵使魂飞魄散,也必让算计我之人,付出永生难忘的代价!”
孟南枝被邹临渊眼中一瞬间迸发的决绝与厉色看得心头一跳。
但随即,那跳脱的笑容又回到脸上,她拍了拍手,笑嘻嘻道。
“安啦安啦!
有本小姐在,保你没事!
走吧走吧,别让外面那些老头子等急了,他们脾气可不好了!”
说着,她很是自然地转身,率先朝着来时的血雾涟漪走去,红色的裙摆划出一道灵动的弧线,仿佛不是走向地府最高权力的审判场,而是去赴一场有趣的聚会。
邹临渊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给予自己新生也带来绝大危机的焦土,握紧倚天剑,迈开步伐,跟上了那道红色的、似乎能在这无尽黑暗中,带来一丝不同色彩的背影。
两人前一后,身影逐渐没入那波动的涟漪之中。
刀山地狱内,只留下倚天剑残留的森然剑气,与那淡淡的、属于少女的幽香,缓缓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