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空气,冰冷的煞气,百道猩红魂火的无情注视。
邹临渊保持着躬身作揖的姿态,额前碎发被阴兵队列行进带起的阴风吹得微微拂动,露出邹临渊微微低垂、却异常沉静的眼眸。
鬼将洪武那嘶哑如锈铁摩擦的质问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与压力。
邹临渊脑中飞速运转,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是继续示弱,还是……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对峙时刻。
“报——!!!”
一声凄厉、急促、充满了十万火急意味的嘶吼,骤然从黄泉路深处的灰白浓雾中炸响!
一道浑身包裹在浓烈黑烟之中、魂体黯淡、甲胄残破的阴兵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以近乎燃烧魂体的速度,从雾中疯狂冲出,直奔那阴兵鬼将所在的阴兵队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阴兵的注意力瞬间转移。
猩红的魂火齐齐转向那疾驰而来的传令兵,连那高大的鬼将眼眶中那两点最为炽烈的魂火,也猛地一跳,锁定了来者。
“吁——!”
传令兵在鬼将面前数丈处猛地刹住,单膝跪地,因极速和魂力消耗过大,他那由黑烟凝聚的躯体都在剧烈波动,声音更是嘶哑得近乎破碎。
“禀……禀洪将军!
紧急军情!
金鸡山、恶狗岭突发大规模魂乱!
有……有至少三个聚魂坑被冲破,无数新魂、厉鬼混杂暴走!
更……更有探报,乱军之中,疑似有一已达鬼将巅峰的积年老恶鬼趁势而起,自号撕心鬼将。
正裹挟乱魂,冲击两岭交界处的阴阳薄弱节点,似……似要强行撕开通道,重返阳间!”
“什么?!”
纵然是坐镇阴兵头领的这等历经杀伐的鬼将,闻听此言,魂火也骤然爆涨,周身冰冷的煞气轰然外放,将脚下深褐色的泥土都震得龟裂开来!
他手中那柄缠绕着漆黑煞气的巨大斩马刀,发出嗡的一声低沉颤鸣,杀意冲天!
金鸡山、恶狗岭,那是亡魂入地府后必经的险恶关卡,专为惩戒、筛选亡魂而设,其中本就聚集了无数凶戾、痛苦、不甘的魂魄,历来便是地府不稳之地。
但爆发如此大规模的魂乱,甚至有鬼将级别的恶鬼试图冲破阴阳壁障,重返阳间。
这绝非寻常骚乱,而是足以惊动十殿阎王的大祸!
“战况如何?
伤亡几何?
那撕心鬼将是何跟脚?
两岭镇守鬼差何在?”
那鬼将连珠炮般发问,声如雷霆,显示出其绝非庸将,第一时间便要掌握关键信息。
“回将军!”
传令兵强撑魂体,语速极快。
“两岭镇守鬼差猝不及防,损失惨重,已有数位鬼差魂体崩散!
被波及的普通新魂、游魂更是不计其数,恐……恐有不少已遭池鱼之殃,魂飞魄散!
那撕心鬼将来历不明,但煞气冲天,似融合了金鸡啄魂、恶狗噬心之苦,神通诡异,寻常鬼差难近其身!
此刻两岭已是一片大乱,通往孽镜台方向的魂路已断!”
魂飞魄散!
鬼将作乱!
阴阳节点受冲击!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在场所有阴兵心头。
那百名黑甲阴兵虽依旧沉默肃立,但铠甲缝隙中溢出的煞气明显变得躁动、凌厉,猩红的魂火跳动得更加剧烈,那是闻战而兴奋,亦是感知到事态严峻的本能反应。
鬼将猛地转头,猩红的魂火再次扫向依旧保持躬身姿态的邹临渊。
那目光中的审视与冰冷未减,但其中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与因军情紧急而被强行压下的不耐。
“生人!”
鬼将的声音如同冰刀刮过铁板,带着绝对的威严与不容反驳。
“本将乃是楚江王麾下鬼将,殿前巡游司统领!洪武。
今有紧急军务,即刻需前往金鸡山、恶狗岭平叛定乱,诛杀恶鬼,稳固阴阳!
无暇再与你多做纠缠!”
他顿了顿,斩马刀微微抬起,刀尖遥指邹临渊,煞气锁定,语气森然。
“你擅闯幽冥,本应锁拿至判官殿前问罪!
然,本将非是那等不通情理、得理不饶人之辈。
念你修为低微,误入此地,或真有其因。
今日,便破例予你一线生机!”
“听着!”
洪武声如洪钟,在荒芜的河岸上回荡。
“趁本将平乱无暇他顾,趁其他巡游阴司尚未察觉,你速速依本将先前所指,寻路返回阳间!
此间幽冥之事,阴阳之律,绝非你一介小小开光修士所能窥探、所能掺和!
若再滞留,或生事端,下次撞见,无论是本将,还是其他地府阴司,定斩不饶!
届时魂飞魄散,永世沉沦,休怪本将未曾提醒!”
他这番话,说得极重,也极快。
既有身为地府鬼将的威严与警告,也隐隐透出一丝在军情如火之下,对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闯入者的最后通牒。
在维护地府铁律与扑灭眼前足以动摇阴阳的大祸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同时也以一种近乎恩赐的方式,给了邹临渊这个麻烦一个机会。
说完,洪武不再看邹临渊一眼,仿佛这个误入的生人已从他眼中彻底抹去。
他猛地转身,面向麾下百名煞气冲天的黑甲阴兵,斩马刀高高举起,刀身上漆黑的煞气如同烈焰般升腾!
“全军——听令!”
“哐!”
百名阴兵齐刷刷以兵刃顿地,或是以拳捶胸,发出整齐划一、令人心悸的铿锵之声!
浓烈如实质的阴冷煞气冲天而起,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铅云。
“金鸡山、恶狗岭,恶鬼作乱,冲击阴阳,罪不容诛!”
洪武的声音充满了铁血杀伐之气,在军阵前回荡。
“此乃我楚江王殿辖下之地,乱我秩序者,杀!
扰阴阳者,杀!
叛地府者,杀无赦!”
“列阵!目标——金鸡岭、恶狗岭交界处!急行军!”
“喏——!!!”
百名阴兵同声应和,声浪震得周围雾气翻滚!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
在洪武斩马刀挥落的瞬间,整个军阵如同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杀戮机器,瞬间启动!
“轰隆隆——!”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但比之前巡逻时更加急促、更加狂暴!
百名黑甲阴兵化作一道汹涌的黑色铁流,煞气滚滚,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朝着传令兵来时的方向。
那灰雾更深、隐隐传来混乱嘶吼与不详波动的金鸡山、恶狗岭方向,狂飙突进!
速度之快,与之前巡逻时的肃穆缓慢判若两军!
洪武一马当先,高大的鬼将身躯包裹在浓烈的煞气中,手中斩马刀拖曳出长长的黑色尾焰,如同一尊从远古复苏的战争魔神,杀意直冲霄汉。
转瞬之间,原地只留下尚未散尽的冰冷煞气,翻滚的尘土,以及……
依旧站在原地,缓缓直起身的邹临渊。
邹临渊望着阴兵队伍消失的方向,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深处,此刻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金鸡山、恶狗岭……
大规模混乱……
无数魂魄遭殃……
陈浩的魂魄,会不会就在那里?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吞噬了邹临渊所有的思绪。
陈浩被勾魂至此,如果被送往审判,必经金鸡山、恶狗岭!
如今两岭大乱,魂魄被波及,甚至魂飞魄散……陈浩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前所未有的恐慌,猛地攫住了邹临渊的心脏。
邹临渊之前的谨慎、谋划、步步为营,在这突如其来的、关乎兄弟生死存亡的剧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能等!
不能按照洪武说的去找什么鬼门关!”
邹临渊心中低吼。
“陈浩可能就在那片混乱之中!
多耽搁一刻,他就多一分魂飞魄散的危险!”
可是……那是金鸡山、恶狗岭!
是地府着名的险恶凶地!
如今更有鬼将作乱,万魂暴动,煞气冲天!
以他开光大圆满的修为,肉身闯入,无异于羊入虎口!
洪武率领的那队百战阴兵,煞气之盛,让邹临渊都感到心悸,此去平乱,必是一场惨烈大战。
一个生人,卷入其中……
理智在疯狂警告,但情感与责任,却如同燃烧的烈焰,驱使邹临渊做出决定。
邹临渊脑海中闪过陈浩昏迷前让赵强来找自己的话,闪过兄弟躺在七星灯阵中苍白安静的脸,闪过自己闯入地府时的决绝。
“我既已至此,岂能因前方凶险,便置他于不顾?!”
“富贵险中求,线索乱中寻!”
一个更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涌现。
“如今两岭大乱,地府注意力必然被那撕心鬼将和暴动魂魄吸引。
秩序崩坏,监控必然出现疏漏。
此时潜入,虽是危险,却也是寻找陈浩魂魄最佳,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跟上去!
悄悄跟在洪武的阴兵队伍后面!”
邹临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他们目标明确,直扑叛乱中心。
我只需坠在后方,利用他们的冲杀和吸引火力,在战场边缘、外围区域搜寻陈浩的魂魄气息!
一旦找到,立刻远遁!”
这个计划风险极高,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炼狱火海中取栗。
但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
盲目乱找,更无希望。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与对未知危险的畏惧,邹临渊不再犹豫。
邹临渊身形一动,将气息收敛到极致,甚至借助阴阳玄字印记的玄妙,将自身生机与周围阴气死气做更深层次的调和伪装。
然后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灰色影子,沿着阴兵队伍狂奔过后留下的、尚未完全平复的煞气轨迹与震动,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邹临渊的速度自然无法与全力急行军的阴兵相比。
但好在阴兵队伍煞气冲天,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在这昏黄阴沉的幽冥之地,为邹临渊指明了清晰的方向。
沿途,果然遇到一些零散的、从前方溃退下来的鬼差残兵,或是惊慌失措、本能远离战场的游魂。
他们看到邹临渊这个身上带着微弱生气的活人,也只是麻木或惊恐地瞥了一眼,便继续逃窜,根本无人理会,更无人上前盘问。
邹临渊心中稍定。
看来正如邹临渊所料,大乱之下,地府基层的秩序已然崩坏,无人有暇顾及他这样一个活人的存在。
邹临渊提气纵身,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在荒芜的土地、扭曲的植物与惶恐的亡魂之间穿梭,紧紧追索着前方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狂暴的喊杀声、爆鸣声,以及冲天而起的、混杂着血腥、戾气、痛苦与毁灭的恐怖能量波动。
金鸡山,恶狗岭。
“陈浩,等着我,我一定会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