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膝而坐的邹临渊,骤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竟亮得惊人,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点灰白色的火焰在燃烧,跳跃着一种不属于此间的漠然与威严。
邹临渊没有看赵强,也没有看地上的陈浩,目光如电,直直射向正前方那面贴着镇宅安家符的、刷着米白色涂料的卧室墙壁。
邹临渊嘴唇开合,咒文的声调陡然拔高,变得铿锵、锐利,充满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量。
邹临渊左手摆起了子午指,右手使用了离火印,口中念咒: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阴阳轮转,幽冥洞开!
吾以阳身,叩问阴司!
乾坤借法,黄泉路现!”
最后一个现字吐出,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卧室!
“呼——!!!”
平地起阴风!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郁腐朽和绝望气息的寒风,毫无征兆地从卧室中央、邹临渊身前的位置凭空卷起!
这风并非来自门窗缝隙,而是仿佛直接从虚空中诞生,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七盏蜡烛的火苗被吹得疯狂摇曳、拉长、变形,颜色彻底转为惨绿,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集体熄灭!
贴在陈浩额头的安魂符猎猎作响,贴在门窗上的符纸更是无风自动,散发出微弱的金光,似乎在抵御这股侵入的阴寒之力。
赵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阴风吹得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那不是普通的冷,是能冻结血液、侵蚀灵魂的阴冷!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自己叫出声,只是将身体更加蜷缩,瞪大了惊恐的眼睛。
紧接着,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就在邹临渊目光所及的那面洁白墙壁上,以他视线焦点为中心,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诡异的扭曲、荡漾!
一圈圈灰黑色的涟漪扩散开来,墙壁的颜色迅速褪去、变深,仿佛被无形的墨水浸染。
短短两三息之间,那面坚实的墙壁,竟然变成了一个深邃、旋转、不断向内塌陷的黑色旋涡!
旋涡中心幽暗无比,仿佛连通着无底深渊,边缘有丝丝缕缕灰黑色的雾气吞吐缭绕。
更为恐怖的阴风、夹杂着隐约的、仿佛万鬼哀嚎的呜咽声,正从那个黑洞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阴曹地府之门……”
赵强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那黑洞散发着最纯粹的死寂与不祥,仅仅是看着。
就让他灵魂颤栗,生出一种想要逃离、却又被死死钉在原地的矛盾感。
邹临渊盘坐的身形,在这狂暴的阴风和可怖的黑洞前,显得异常单薄,却又有着一种巍然不动、仿佛能定住乾坤的奇异气势。
邹临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下一瞬,邹临渊动了。
不是站起,也不是行走。
盘坐的身形如同失去了重量,又仿佛被那黑洞强大的吸力捕捉,倏地一下,化作一道模糊的灰色影子,笔直地朝着那面墙壁上旋转的黑色大洞投射而去!
“渊哥!”
赵强下意识地低吼出声,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缕冰寒刺骨的阴风。
邹临渊的身影,如同归巢的夜鸟,又像是投入沸水的雪花,毫无阻碍地没入了那深邃旋转的黑暗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在邹临渊身影没入的刹那!
“嗡!”
墙壁上的黑色旋涡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幻影般骤然消散!
那面米白色的墙壁恢复了原状,光滑平整,仿佛刚才那吞噬一切的黑洞从未出现过。
赵强瘫坐在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也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死死盯着那面恢复如常的墙壁,又猛地转头看向地上依旧燃烧的七盏灯,以及灯阵中央安静躺着的陈浩。
渊哥……真的进去了。
去了那个传说中的地府。
而他赵强,现在成了这房间里唯一的活人,成了守护这七盏灯、守护浩哥肉身的最后一道屏障。
他狠狠抹了把脸,将恐惧、不安、所有的杂念都强行压下去,只剩下邹临渊临行前那郑重的嘱托,和兄弟苍白的面容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赵强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换了个更便于观察全屋、尤其是那七盏蜡烛的姿势,将那张驱邪破煞符紧紧贴在胸口,另一只手摸向了腰间。
那里,别着他从不离身的、用来防身的甩棍。
“浩哥,渊哥……你们放心。”
赵强对着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沙哑而坚定地低语。
“我赵强,就是死,也会守到你们回来!”
黑暗。
无尽的、纯粹的、连意识似乎都要被冻结、吞噬的黑暗。
邹临渊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条冰冷湍急的暗河,又像是从万丈悬崖失足坠落,四面八方没有任何参照,只有一种永恒的、向下沉沦的失重感和浸透骨髓灵魂的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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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魂魄出窍时那种轻灵飘忽的感觉。
邹临渊的肉身此刻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和侵蚀。
阴风如同亿万把冰刀,疯狂地切割着他的皮肤、肌肉、骨骼,试图将生机和温度彻底剥离。
若是寻常修士,哪怕修为更高,仅以魂魄入地府,也会受到幽冥法则的极大压制,十成实力能发挥六七成已是侥幸,且魂魄脆弱,极易受损。
但邹临渊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却也保留了更多可能的路。
肉身闯地府!
风险巨大。
地府乃亡者归宿,死气弥漫,对活人肉身侵蚀极快。
幽冥法则对活人的压制和排斥也远超魂魄。
一旦肉身受损过重或生机被彻底侵蚀,邹临渊可能永远迷失在此,肉身化为枯骨,魂魄也被困地府。
但好处同样明显。
肉身是邹临渊施展许多需要气血、肉身配合的秘法的根基。
更重要的是,邹临渊眉心之中,那枚得自阴阳家传承、玄奥无比的阴阳玄字印记,以及印记深处,沉睡着的那位存在。
“哼,区区幽冥阴风,也敢侵蚀主上法体?”
就在邹临渊感觉肉身仿佛要被冻僵、撕裂,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之际,一个低沉、浑厚、充满古老威严与桀骜不驯的龙吟之声,直接在邹临渊识海深处响起!
是龙九霄!
那头在阴阳玄字中温养元神、已达八百载道行的蛟龙!
随着这声龙吟,一股灼热、精纯、充满磅礴生机与霸道龙威的暖流,自邹临渊眉心阴阳玄字印记中汹涌而出!
暖流迅速流遍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侵入骨髓的阴寒被强行驱散、中和,几乎要被冻僵的血液重新开始奔流,僵硬的筋肉恢复了活力。
一层淡淡的、肉眼不可见的淡金色龙气覆盖在邹临渊体表,形成了一层坚韧的防护,将大部分阴风和死气隔绝在外。
不仅如此,那枚沉寂的阴阳玄字印记,也开始微微发热,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调和阴阳、沟通两界的玄妙气息。
帮助邹临渊的肉身更好地适应这截然不同的幽冥环境,减轻了部分世界规则的排斥。
邹临渊精神一振,原本被阴寒侵蚀得有些涣散的意识瞬间清醒。
邹临渊立刻内视,只见识海之中,阴阳玄字光芒流转,一条通体覆盖着墨黑色鳞片、头生独角、腹下四爪锋利的蛟龙虚影,正盘踞其中,龙睛开合间,神光熠熠,不怒自威。
正是龙九霄的元神显化。
“龙九霄,多谢。”
邹临渊在识海中道谢。
若非龙九霄及时以龙气护体,邹临渊这初入地府的肉身,恐怕就要吃个大亏。
“主上何必客气。”
龙九霄的元神传音带着一丝感慨与豪迈。
“主上,倒是好胆魄!
老龙当年全盛时期,也只敢以元神遨游幽冥边缘,采集些至阴材料。
你这筑基……哦,现在是开光期的修士,竟敢以完整肉身强闯地府?
哈哈,这份胆色,倒是合老龙胃口!”
龙九霄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
“不过主上,此地确是地府无疑,而且看这阴风死气的浓度,恐怕已非边缘,而是真正踏入了阴曹地府的地盘。
你为救兄弟,甘冒奇险,此等重情重义,老龙佩服。
但地府规矩森严,秩序井然,更非善地。
主上肉身在此,如同黑夜明灯,极易被阴司察觉。
一旦被当作擅闯地府的阳间生灵,或是扰乱阴阳秩序的变数,恐怕……”
“我明白。”
邹临渊在急速下坠的黑暗中,以神念回应,声音冷静而坚定。
“但陈浩命不该绝,魂魄却被勾来此地,此事不合阴阳律法,地府必有蹊跷。
我既来了,就必须查个清楚,带他回去。
至于规矩……”
邹临渊心念一动,存放在阴阳玄字空间深处的那柄古朴长剑。
纵横剑。
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了一声低沉清越的、唯有邹临渊能感知到的剑鸣。
剑鸣声中,并无杀意,却自有一股斩断束缚、劈开前路的决绝与锋锐。
“若此地公道尚存,我自当依循规矩,陈明缘由,索回我兄弟魂魄。”
邹临渊的神念之声,在识海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若此地规矩不公,律法不明,或有人徇私枉法,戕害无辜……”
邹临渊微微一顿,意识握住了那柄仿佛随时可以破开玄字空间、降临此地的圣兵。
“那我邹临渊,便用手中这柄剑,问一问这地府的鬼神,讨一个公道!”
“哈哈哈!好!好一个讨一个公道!”
龙九霄的元神发出畅快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激赏与快意。
“不愧是老龙追随的主人!
有魄力!
有担当!
老龙困守元神八百载,本以为余生再无波澜,没想到还能遇到主上这般人物!
既然主上有此决心,那老龙便陪主上走这一遭!”
“不就是地府么?
当年老龙纵横四海之时,也不是没跟地府的夜叉判官打过交道!
主上放心,有老龙这身尚未朽尽的龙气,有阴阳玄字镇压调和,更有圣兵纵横在手,只要不遇上那几位坐镇地府最深处的古老存在,咱们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龙九霄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豪迈,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今日,老龙便陪主上,搅一搅这地府的风浪!
纵是龙魂耗尽,圣兵折损,只要能全了主上兄弟之义,能在这幽冥之地留下我等的名号,便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魂飞魄散,亦觉痛快!”
“龙九霄……”
邹临渊感受到龙九霄毫无保留的支持与豪情,心中也是一阵激荡。
这位曾经的蛟龙之王,即便只剩元神,其气魄与傲骨,依旧令人心折。
“放心。”
邹临渊的神念传递出强大的自信。
“我们谁都不会死。
陈浩的魂魄,我一定会安全带回去。
而这地府……若真是一片浑浊,那我便做那柄,劈开浑浊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