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庭院里枫叶飘落的微响。
龙先生的问题，悬在温热的茶香中，没有重量，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杨天看着对方那双看不出深浅的眼睛，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意，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当然愿意。”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一部电影想要在全国，乃至全球发行，没有一个强大的制片方和发行渠道，是不可想象的。”杨天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我只是个导演，负责把故事讲好。至于怎么过审，怎么卖出高票房，这些都是制片人的专业。我正愁找不到懂行的投资人，龙先生这是雪中送炭。”
他把“过审”两个字，说得和“吃饭”一样平常。
龙先生脸上的笑容又浮现了，这一次，多了一些真实。他欣赏这种聪明，这种在屋檐下，还能站直了低头的姿态。
“好。”龙先生点点头，“既然杨导有这个意愿，那我就给你介绍一下你的新搭档。”
他没有打电话，只是朝庭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片刻后，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茶室门口。她很年轻，大概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色风衣，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没化妆，素净的脸庞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眼睛，清亮，沉静。
她身上没有d太那种数据流般的精准，也没有港岛名媛的珠光宝气，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像是北京秋日的天空，辽阔而通透。
“杨先生，你好。我叫赵晴，晴天的晴。”她伸出手，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清朗干脆，“从今天起，我就是《天穹之城》这个项目的执行制片人。”
杨天与她握了握手，对方的手掌温润，有力。
“赵小姐，你好。”
“杨导，不必客气。”赵晴收回手，目光在杨天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说，“我来之前，看过了你的‘样片’。”
她指的是葵涌码头那场闹剧。
“镜头感很棒，场面调度也很有想象力。只是……”她顿了下，像是专业影评人一样给出意见，“灯光打得太硬了，虽然突出了主角的悲壮，但也很容易灼伤演员。毕竟，演员是我们最宝贵的资产，用废了，不好找替代品。”
一句“用废了”，让茶室的空气瞬间凉了几分。
她说的，是李文彬。
“赵小姐说的是。”杨天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有时候为了追求艺术效果，难免会有些损耗。不过，有了专业的制片人把关，相信以后的拍摄会更规范。”
两个人的对话，像是在切磋剑法，点到即止，寒光内敛。
龙先生在一旁看着，满意地端起了茶杯。“好了，年轻人有共同语言，是好事。小赵，你刚从外面回来，对港岛的环境还不熟，要多向杨先生请教。”
“我会的。”赵晴点点头。
“杨先生，”龙先生站起身，走到杨天身边，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剧本的大方向是好的，但有些细节，还需要打磨。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不要只盯着港岛那一亩三分地。世界很大，能让你施展才华的舞台，也很大。”
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茶室，背影融入了庭院的秋色中。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碰那台装着天穹集团核心机密的平板电脑。
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道具。
黑色的红旗轿车平稳地驶离香山，汇入返回市区的车流。
车后座，杨天和赵晴并排而坐，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杨导，现在我们可以聊聊剧本的修改意见了。”赵晴从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同样加密的平板，开机，递给杨天。
屏幕上不是文件，而是一张实时更新的卫星地图，一个红点正在南中国海的某处公海海域上缓慢移动。
“目标，‘幸运星’号赌船，巴拿马注册，实际控制人是竹联帮的元老，‘白狼’张安平。”赵晴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念一份天气预报，“这艘船是东南亚最大的海上洗钱中心，每年经手的黑钱，超过五十亿美金。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北美的情报机构。”
杨天看着那艘船的航线图，以及旁边附带的船员信息、安保配置、甚至是近期的补给记录，详尽到令人发指。
“制片方的意思是，下一部戏，想拍一部反洗钱题材的动作片？”
“不。”赵晴摇摇头，纠正道，“制片方的意思是，这艘船的存在，影响了区域金融稳定。它就像一个坏掉的道具，摆在片场里，很碍事。需要有人，把它清理掉。”
她看着杨天，眼神直接而坦率。
“我们不方便出手。但你的‘天穹安保’，很适合干这种脏活。”
杨天笑了。
这哪里是派来一个制片人，这分明是送来了一个新的任务发布系统，而且是官方认证版的。
“清理道具，是需要预算的。”杨天说。
“预算当然有。”赵晴滑动屏幕，调出另一份资料，“船上有一个保险库，里面常年存放着不少于一亿美金的现钞，作为备用金。另外，‘白狼’这个人，在国际刑警组织的悬赏名单上，值五百万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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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平板转向自己，补充道：“这笔预算，制片方不抽成。就当是，给杨导的剧组，发个开工红包。”
既给了任务，又给了报酬，还把话说得如此滴水不漏。
杨天看着窗外，北京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他知道，从他登上那架飞往北京的飞机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在港岛搅动风云的幕后黑手了。
他成了一名签约导演。
有了投资，有了更大的平台，但也有了必须完成的kpi，和一份需要严格遵守的拍摄许可。
“最后一个问题。”杨天转回头，“赵小姐，你以前……也是做电影的？”
赵晴闻言，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差不多。”她说，“我之前在非洲，负责我们一部‘纪录片’的海外宣发工作。”
杨天瞬间就懂了。
天养生他们活跃的那个舞台，原来早就有了官方的“宣发团队”。
天穹集团，顶层办公室。
d太看着全息屏幕上杨天航班的落地信息，确认安全。
就在这时，她面前一个独立的加密通讯频道，突然跳出一条信息。
【您有一封新邮件，来自‘制片方’。】
d太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频道是最高保密等级，除了她和杨天，没有任何人有权限访问。
她犹豫了片刻，输入了指令。
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和一行字。
【导演剪辑版剧本大纲，请执行制片人d太小姐审阅。解压密码：你老板最喜欢的那颗糖是什么牌子？】
d太看着这个问题，沉默了。
她走到杨天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个精致的糖果盒。她打开盒子，拿起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糖，翻过来看了一眼背面的品牌logo。
回到电脑前，她输入了那个法文单词。
【chupa chups】
压缩文件，应声而解。
里面没有剧本，只有一份档案。
档案的标题是：《cia香港站站长，理查德·汉森个人档案及行动轨迹分析报告》。
d太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睁大。
她滑动着鼠标，看着这份足以在港岛掀起一场外交风暴和情报地震的档案，终于明白，杨天临行前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部戏，如果换个导演，会不会更有意思？”
现在，戏没换导演。
只是，导演的背后，多了一个权力更大，也更神秘的出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