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皎月闻言,微微一怔。
沈药说道:“一来,虽说眼下迫于朝野舆论与北狄的压力,陛下为了尽快平息事态,安抚内外,不得不对王爷有所惩处,但既然没有实质铁证,单凭一枚箭簇和关联臆测,加上王爷亲王/之尊、陛下亲弟弟的身份,这惩罚就不会动及根本,做个样子给天下人和北狄看看罢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二来,王爷并未真正犯错,心底坦荡。整件案子看似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但若跳出局中,细细推敲便会发现这案子并非天衣无缝。眼下,让王爷留在宫中,反而是更为妥帖的选择。”
沈药觉得,谢渊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
皇宫。
御书房。
皇帝处理完又一轮焦头烂额的紧急廷议,挥退了喋喋不休的臣工,拖着疲惫沉重的步伐回到书房。
打眼一看,却见谢渊正姿态闲适地坐着窗下书桌前,慢条斯理地提笔写着什么。
阳光透过高窗,在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显出几分诡异的宁静。
听见动静,谢渊抬起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如同寻常兄弟见面般打了声招呼:“皇兄回来了。”
皇帝心头那股怒火陡然窜了上来,“朕在外面被吵得耳根生疼,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头两个大,你倒好,在这里干什么?写罪己书吗?”
他目光凌厉,扫向书案上的纸张。
谢渊顺从地侧身,让皇帝能看清纸上的内容。
皇帝凝目看去,“吾爱药药,见字如晤……”
念完这个开头,皇帝就忍不住重重翻了个白眼,被气得发笑,“谢临渊,你倒是好兴致,外头天都要塌了,结果你在这里写家书?你要是这么闲,就赶紧自证清白,滚出宫去陪你王妃不行吗?”
谢渊搁下笔,轻轻叹了口气,“皇兄,若是这么容易,臣弟又何苦坐在这里?事发突然,毫无预兆,臣弟在边上听着,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真凶。”
又垂下眼睫,声音低了些:“皇兄别看我在写信,其实我只是强撑着,不愿让皇兄更添烦忧。药药那么柔弱一个小姑娘,又怀着我的孩子,一个人在王府,这会儿怕是在偷偷掉眼泪。臣弟只希望写封家书给她,她看了,可以少掉几滴眼泪。”
皇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听着他的话语,心头那点无名火忽然就烧不起来了。
他心里其实门清。
谢渊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去杀北狄的亲王。
多半是有人要一石二鸟,既破坏和谈,又扳倒谢渊。
而看着朝堂里,皇后、东宫柳家那一党闹得那么凶,皇帝就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了。
其实在皇帝看来,这是他的家务事。
但是现在最要紧的,说实在的,还是北狄那边。
皇帝是不想再和北狄打仗了,西南那边的战事已经足够让他烦心。
结果,北狄的亲王死在了望京……
现在,必须有人为这件事背锅,而且是越快越好。
不然北狄那边也闹起来,盛国也不能稳定。
皇帝的在谢渊对面坐下,揉了揉眉心,“此事牵连甚广,朝野上下都在盯着。这两日朕便不得不做出处置,以平众议。到时候若是罚你……”
说到这儿,皇帝微微一顿。
谢渊站起身来,恭敬行礼,“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弟一切,但听皇兄圣裁。只要能助皇兄平息此事,稳定朝局,臣弟绝无二话。”
这话说得恳切,又很识大体。
皇帝看着,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朕知道了,朕……自有计较。”
-
镇国公府。
书房。
“所以。”
沈药总结,“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立刻腾出手来,细细盘查这件事的每一个环节,找出破绽。”
她的手指搭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王爷必定不会,也完全没有必要刺杀绰罗斯亲王。而没有王爷的明确号令,靖王府上下规矩森严,绝不可能有人敢擅自做主。那么,出现在凶案现场的那枚箭簇,要么是幕后之人精心仿造的赝品,要么,就是有人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途径,设法从靖王府内部,或是与王府相关的兵器匠作、仓储渠道中,暗中取得或偷盗出来的。”
越往下分析,沈药的思路越是明晰透亮,“眼下,可以先从箭簇查起,查最近王府兵器库或相关匠作的记录,查有哪些人能接触到这种箭簇,顺藤摸瓜,找到足以证明王爷清白的证据。”
其实,这件事还有另一个漏洞,礼部侍郎任赫。
这内情是沈药从胭脂那儿得知的,此刻面对裴朝和薛皎月,沈药暂且按下不提。
裴皎月在一旁瞧着嫂嫂的模样,内心深受触动。
以往她只觉得,嫂嫂心肠柔软,颇有些成见。
若是在内宅,她那个母亲周氏,万万斗不过嫂嫂。
可如今看来,嫂嫂不仅在处置内宅事务上颇有些手段,这些涉及朝政案情的事儿,梳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裴皎月只盼望,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裴朝说道:“王妃若有任何用得到裴朝之处,尽管告知,我定义不容辞。”
沈药真诚道谢。
事情商议得差不多,沈药起身告辞。
离开镇国公府,沈药先去了一趟祥云街。
一来,婶婶就在这儿,她听说靖王府出的事,多半要忧心。
二来,以往沈药都是叫长庚与甘初五往来,沟通银钱所得之类的事。
现在靖王府出了事,想来甘初五心里也七上八下,沈药还是得过来瞧一眼。
不及书肆,马车便停了下来。
沈药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
隔着木壁,青雀说道:“王妃,前面在闹事。”
沈药将马车木门推开些许,眺望出去。
是有人闹事。
闹事的地方,正是甘初五的那家书肆。
木门推开了,那些吵闹听得清楚一些。
“……谁不知道这书肆背后是靖王府?以往是不敢,可如今,靖王杀了北狄使臣,已经被关进宫里了!你这书肆凭什么还开着?平日里,兜售些乱七八糟的秽乱话本,卿情爱爱,卿卿我我,教坏了不知道多少少男少女!”
“可不是!我家女儿,多好的孩子!打小乖巧顺从,这才十五岁,自打看了这儿卖的什么《春日赋》,我给她相的那门亲事都不肯了!说着什么,要进宫做女官去!还不都是你们这话本害的!”
“关门!你们这书肆,必须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