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象是一把手术刀,试图剖开坐在铁椅子上那个男人的心理防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躁的味道,混合着陈年烟草味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汗臭。
“疯狗”刘强耷拉着脑袋,那一双在这个城市阴暗角落里游荡惯了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面前不锈钢桌板上的一道划痕,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绝世武功秘籍。
他的左手手腕还缠着厚厚的纱布——那是被林墨一工兵铲给“物理降温”后的杰作,右手铐在椅子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放松姿态。
这种姿态,张强太熟悉了。
这是惯犯特有的“滚刀肉”属性。
“刘强,已经三个小时了。”
张强把手里的搪瓷茶缸重重地顿在桌子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震得里面的茶水溅出来几滴,“你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你那个废弃纺织厂的窝点已经被端了,五百克高纯度的‘冰糖’,还有那把自制土喷子,上面全是你的指纹!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
刘强缓缓抬起头,那张瘦削阴郁的脸上,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
“警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象是破风箱拉动,“什么纺织厂?什么‘冰糖’?我就是个捡破烂的,平时在桥洞底下睡觉。那把土枪……哦,那是我捡来防身的,我就想吓唬吓唬那个抢我箱子的小白脸,谁知道那是违禁品啊?”
“捡的?”
坐在张强旁边做记录的苏晴月气得柳眉倒竖,手里的签字笔差点捏断,“那个保险箱里的金条也是捡的?那个记录了整个城南交易网络的帐本也是捡的?刘强,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
听到“帐本”两个字,刘强那浑浊的眼珠子猛地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什么帐本?我不知道。那个箱子也是我捡的,我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呢,就被那小子抢了。警官,我是受害者啊!你们不去抓那个抢劫犯,抓我干什么?”
刘强歪着头,甚至还无赖地吹了声口哨,“现在的警察,办事都这么随意的吗?”
“你!”苏晴月刚想拍案而起,被张强伸手拦住了。
张强面色阴沉,盯着刘强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笑了。
“行,刘强,你是个狠人。”
张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警服的领口,眼神冰冷,“既然你喜欢玩‘零口供’这一套,那咱们就慢慢玩。我告诉你,就凭现场搜出来的那些东西,零口供我也能送你上路!别以为你上面有人就能保你,这次,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说完,张强给苏晴月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出了审讯室。
厚重的隔音门关上,将刘强那张令人作呕的脸隔绝在里面。
走廊里,张强摸出一根烟,想点,看了看旁边的苏晴月,又烦躁地夹在了耳朵上。
“这孙子是个老手。”张强揉了揉眉心,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疲惫,“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开口,哪怕最后判了,也就是个非法持有枪支和毒品罪,只要不承认贩卖,不承认那是他的货源,不把上线咬出来,他在里面的日子甚至还能过得挺滋润。”
苏晴月咬着嘴唇,一脸的不甘心:“张队,那帐本上明明记得清清楚楚!还有那五百克,那是死罪啊!”
“证据链。”张强叹了口气,“帐本上的字迹需要鉴定,需要时间。而且单凭一个帐本,没有交易记录的佐证,他在法庭上可以说那是他瞎写的,或者是捡来的记事本。我们需要的是实锤,是一锤定音的证词!”
正说着,一名民警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张队!二号审讯室那边有突破!”
民警压低声音说道,“那个王老板……就是那个骗老人种花的家伙,招了!”
张强的眼睛瞬间亮了,就象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走!去二号!”
……
二号审讯室的气氛,和一号截然不同。
如果说刘强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那王老板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此时的王老板,早已没了当初在老鸦岭那种趾高气扬的派头。
他身上的花衬衫皱皱巴巴,满脸油汗,整个人缩在审讯椅里,像只受惊的鹌鹑,稍微有点动静就浑身一哆嗦。
他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平时干点坑蒙拐骗的勾当还行,真要是进了这种动真格的地方,尤其是听说可能会掉脑袋,心理防线早就崩得稀碎。
“警官!我招!我全招!”
看到张强进来,王老板象是见到了亲人一样,带着哭腔喊道,“我就是个二道贩子啊!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死罪啊!我要是知道,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干啊!”
张强拉开椅子坐下,冷冷地看着他:“少废话。说说吧,那些‘虞美人’的种子,哪来的?”
“是……是刘强给我的!”
王老板竹筒倒豆子一般,语速飞快,“就是道上人称‘疯狗’的那个!大概是半年前,他在地下赌场输了钱,找到我,说有笔大生意。他给我提供种子,让我去乡下找那些不懂事的老人种,说是药材回收。种出来的果子,他高价回收!”
“你是说,你的上线,就是刘强?”苏晴月紧跟着问道,手里的笔飞快记录。
“对!就是他!”
王老板为了立功减刑,恨不得把刘强小时候尿床的事儿都抖出来,“他跟我说,这玩意儿来钱快,只要我负责收上来,剩下的提炼、分销都归他管!我……我就是个跑腿的啊!”
“他平时怎么跟你联系?货交到哪里?”张强追问,眼神锐利。
“单线联系!他这人疑心病特别重,从来不用固定电话,每次都是换新卡打给我。交货地点也不固定,有时候在废弃工地,有时候在桥洞底下。”
王老板咽了口唾沫,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一次我给他送货,他喝多了,吹牛逼说他手里掌握着整个城南的‘大动脉’,说他在上面有人,货源从来不断,甚至……甚至还往外省发货!”
“往外省发货?”
张强和苏晴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如果王老板说的是真的,那刘强就不仅仅是一个局域性的分销头目,他很可能是一个跨省贩毒网络的关键节点!
这是一条真正的大鱼!
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大!
“他有没有提过,他的货是在哪里加工的?”张强身体前倾,死死盯着王老板的眼睛。
“提过一嘴……”王老板努力回忆着,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他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说他的‘厨房’……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眼皮子底下?”张强眉头紧锁。
“还有!”王老板突然喊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交易,他好象接了个电话,语气特别躬敬,叫对面‘三叔’!我隐约听到对面说……货到了,走老路子,红星大桥下面交接!”
轰!
这一下,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红星大桥!
那个保险箱!那个帐本!
刘强之所以冒着被抓的风险也要回红星大桥,不仅仅是为了拿钱跑路,更是因为那里是他们重要的交接点!
而那个帐本,很可能就是他和那个神秘的“三叔”,以及外省下线之间的交易明细!
“好!太好了!”
张强猛地一拍桌子,把王老板吓得一激灵。
“把他带下去,看好了!这是关键证人!”
张强站起身,风风火火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着苏晴月下令,“苏晴月,立刻联系技术科,不管用什么办法,今晚必须把那个帐本上的字迹鉴定出来!还有,把王老板的口供整理出来,直接甩到刘强脸上!我看他这次还怎么嘴硬!”
“是!”苏晴月立正敬礼,年轻的脸上满是振奋。
……
两个小时后。
城南分局局长办公室,灯火通明。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茶香和紧张的气息。
分局局长看着桌子上那一叠厚厚的审讯报告,还有那张从红星大桥下挖出来的帐本复印件,脸色凝重得象是能滴出水来。
“疯狗”刘强,只是个台前的傀儡。
而在他身后,隐藏着一张巨大的、盘根错节的毒品网络。
这张网,以城南为中心,向周边的区县,甚至邻省蔓延。
而那个只存在于口供中的“三叔”,以及帐本上那些代号为“老鬼”、“铁头”、“红姐”的下线,才是真正的毒瘤。
“张强。”
局长掐灭了烟头,声音沉稳有力,“这案子,咱们分局吞不下了。”
“局长,您的意思是……”张强试探着问道。
“上报!”
局长霍然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立刻向市局向省厅汇报!请求成立‘xxx’专案组!省厅刑侦总队、禁毒总队恐怕都要派人下来。这次,咱们要把这帮害人的玩意儿,连根拔起!一锅端了!”
“是!”张强挺直腰杆,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虽然案子升级意味着他们分局不再是主导,但作为一名警察,在如此巨大的罪恶面前,个人的荣辱早已被抛在脑后。
只要能把这颗毒瘤铲除,谁来办都一样!
“对了。”
局长突然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那个林墨……现在在哪?”
提到林墨,张强的表情也变得精彩起来。
“报告局长,林墨同志……已经回家了。听说正在家里接受‘再教育’。”
“再教育?”局长一愣。
“咳咳……他这次虽然立了大功,但他那个直播……搞得动静太大了。而且他家里那些长辈……”张强苦笑着指了指天花板,“您也知道,那位的家教……挺严的。”
局长闻言,恍然大悟,随即哈哈大笑。
“行!只要人安全就行。这小子……是个福将啊!虽然不守规矩,但每次都能给咱们带来惊喜。等专案组下来了,少不得还要请他来‘协助’一下。毕竟,那个帐本是他挖出来的,有些细节,恐怕只有他最清楚。”
……
与此同时。
城南老城区,那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里。
并没有想象中的“三堂会审”,也没有什么刀光剑影。
此时的林墨,正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一只巨大的海碗,里面堆满了红烧肉、大鸡腿、四喜丸子……冒尖得象座小山。
“吃!多吃点!”
奶奶满脸慈爱地拿着公筷,又往那“小山”上加了一块颤巍巍的红烧肉,“看把我大孙子瘦的!在外面肯定没吃好吧?那什么纺织厂、大桥底下的,多脏啊!肯定也没顾上吃饭!”
“奶奶……我真的吃不下了……”
林墨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感觉食物已经顶到了嗓子眼,“我在局里吃了盒饭的……”
“那盒饭有什么营养?全是地沟油!”
奶奶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听话!这是你王大爷特意给你留的!必须吃完!不然就是不给奶奶面子!”
林墨求助地看向坐在旁边的母亲。
老妈正在剥橙子,接收到儿子的求救信号,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听你奶奶的。你在外面疯了一天,又是抓毒贩又是挖金条的,消耗多大啊。多补补。”
林墨绝望了。
他转头看向坐在对面太师椅上喝茶的爷爷林振山。
老爷子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手里拿着那个苏晴月送的玉扣把玩着,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得意。
“爷爷……”林墨弱弱地喊了一声。
“吃你的饭!”
老爷子眼皮都没抬,“怎么?觉得自己立功了?翅膀硬了?连饭都不想吃了?”
“没没没!我吃!我这就吃!”林墨赶紧埋头苦干。
在这个家里,食物链顶端永远是奶奶,其次是爷爷,再然后是老妈和老姐。
至于他……大概跟院子里那条大黄狗是一个级别的。
大伯和二伯他们已经走了。毕竟身居要职,能抽空回来吃顿饭已是不易。
此时,屋里只剩下最亲近的几个人。
那种温馨而又带着点“压迫感”的家庭氛围,让林墨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没有穷凶极恶的毒贩,没有黑洞洞的枪口,也没有尔虞我诈的审讯。
只有奶奶的唠叼,老妈的橙子,还有爷爷那虽然严厉但充满安全感的背影。
“小墨啊。”
爷爷突然开口了。
“在!”林墨条件反射地想站起来,被撑得只能坐着敬了个礼。
“那丫头……不错。”
爷爷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看似随意地说道,“身手利落,眼神正。最重要的是,遇事不怕,能扛事儿。是个当警察的好料子,也是个……当媳妇的好料子。”
“噗——”
林墨刚塞进嘴里的丸子差点喷出来。
“爷爷!您说什么呢!”林墨老脸一红,“我们……我们就是普通朋友!战友!”
“少跟我扯淡。”
老爷子冷哼一声,“你当你爷爷老眼昏花?那丫头看你的眼神,跟你奶奶当年看我的时候一模一样!那种担心是装不出来的!”
旁边的奶奶也笑眯眯地接话:“是啊是啊,晴月那孩子我看着也喜欢。小墨啊,你可得抓紧点。这么好的姑娘,要是被别人抢走了,你哭都来不及!”
“妈,您就别操心了。”李素云把剥好的橙子递给老太太,“我看小墨心里有数。再说了,咱们林家的男人,什么时候在追媳妇这事儿上输过?”
林墨听着长辈们的调侃,只能把头埋进碗里,装作是个莫得感情的干饭机器。
但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晴月在桥下给他包扎伤口时的样子。
那专注的眼神,那微凉的指尖,还有那一句带着嗔怪的“正经点”……
“好象……确实挺不错的?”
林墨心里嘀咕了一句,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傻笑。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林墨拿起来一看,正是苏晴月发来的微信。
【睡了吗?】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赶紧擦了擦手上的油,回复道:【没呢,正在接受‘填鸭式’教育。怎么了?还在加班?】
苏晴月秒回:【刚开完会。告诉你个消息,别太激动。】
【啥消息?是要给我发奖状了?】
【比奖状更刺激。刚才局里决定,鉴于此案涉及重大,且关键线索(帐本)由你提供,加之你对城南地形的熟悉……省厅专案组点名,让你作为‘特聘顾问’,全程协助侦破此案。】
【林顾问,明天早上八点,市局报到。我们要并肩作战了。】
看着屏幕上的字,林墨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特聘顾问?
全程协助?
还要去市局报到?
这特么是惊喜吗?这分明是惊吓啊!
他只想当个快乐的小主播,没事钓钓鱼(正经鱼),怎么就莫明其妙混进专案组了?
“怎么了?”爷爷察觉到他的异样,瞥了一眼。
“那啥……爷爷……”
林墨咽了口唾沫,一脸悲壮地看着老爷子,“省厅……好象看上我了。让我明天去报到,当什么顾问……”
老爷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的笑容。
“哈哈哈哈!好!好样的!”
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颤,“不愧是我林振山的孙子!哪怕不穿军装,照样能给国家办事!去!必须去!你要是敢不去,老子打断你的腿!”
林墨看着兴奋的老爷子,又看了看手机里苏晴月那条【并肩作战】的信息。
突然觉得,这事儿……好象也没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