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鼎忽觉腹间一凉,垂首只见利刃已穿透脏腑。
浑身气力骤然消散。
“你你”
“安敢如此?”
方才嚣张跋扈的史鼎轰然倒地。
弥留之际方才看清。
持剑者非是旁人。
正是向来不起眼的冯紫英。
“呸!”
冯紫英抽回染血长剑,无视四周惊骇目光,厉声道:
“老贼屡次羞辱我父!”
“我父亲满身伤痕皆是卫国护民所致!”
“今日取你性命又如何?”
说罢。
又朝尸身连啐数口。
那道未及宣读的圣旨。
亦被满地鲜血浸透。
“混帐!”
“你做了什么!?”
冯唐双目圆睁。
身为庆隆帝忠心臣子,他从未想过抗旨谋逆。
冯唐和贾琦一向交情不错。
这全因贾琦是庆隆帝的亲信大臣。
两人本属同一阵营。
如今贾琦忽然想另立门户,冯唐是绝不可能跟着转向的。
谁知事情出人意料——
他的儿子竟如此莽撞,
一刀把皇帝的心腹忠靖侯给杀了!
冯紫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高声恳求:“请将军打开宫门!”
话刚说完,
“请将军下令打开宫门!”
“请将军下令!!”
夜色深沉,
冯唐看了一眼地上的圣旨,又望了望自己手中的圣旨。
其实哪一份是真的已不要紧。
此时此刻——
他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冯唐把心一横,将圣旨高高举起,
朗声喝道:“上将军奉旨入宫救驾!”
“开——宫——门——!”
皇城内外,人声喧腾,一片纷乱。
贾元春在宫女伺候下,换上宽大华贵的皇贵妃朝服,头戴鎏金凤冠,仔细描眉点唇。
整个人显得既雍容又大气,
俨然有一国之后的威仪。
然而听着宫外越来越响的喊杀声,贾元春心里明白:自己或许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她出身侯门,
是大干朝的皇贵妃,
生前好歹是体面人,死也要死得体面。
所以即便死期将至,
她仍要维持住自己的形容姿态。
就在此时,
宫外忽然传来一阵尖厉的呼喊:
“皇贵妃在哪儿?”
“皇贵妃在哪儿!”
“娘娘——!”
贾元春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仿佛又看到一丝希望。
那是夏守忠的声音?
宫人早已不敢阻拦。
只见一向最讲规矩的夏公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门时还被台阶绊了一跤,
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来,什么仪态都顾不上了。
“夏公公?”
贾元春连忙上前,
神色惶急。
夏守忠被人扶起来,气还没喘匀,就急着贺喜: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元妃娘娘真是福大命大、手眼通天!娘娘人在深宫,竟能调动千军万马!”
贾元春一时愣住了。
不是皇上派锦衣卫来灭口的吗?
夏守忠激动得声音发颤,又喊道:
“上将军奉皇贵妃之命,带兵进宫平定叛乱,黑压压一片全是兵,上将军亲自领人往德阳殿去了。”
“上将军派奴才来请娘娘去德阳殿主持大局!”
“京城内外几万大军,如今都听娘娘号令,谁敢不从,上将军绝不轻饶!”
话刚说完。
原本看守贾元春的宫中侍卫,
连同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了一地,
头都不敢抬。
眼下局势已明。
皇上病危,
有资格继位的人都心怀不轨,想趁乱谋害皇上。
皇贵妃在混乱中奉皇上旨意,
召上将军入宫救驾、讨伐叛逆。
如今,
皇贵妃和上将军才是名正言顺的正义一方,其他人全是反贼奸臣!
“好!”
“好!”
贾元春又一次死里逃生,不禁佩服贾琦的胆识和眼光。
就算他不是皇家血脉,
就算他只有短短几个时辰准备,
还是找到了最好的破局方法。
“请娘娘移步德阳殿!”
“上将军说,十万火急!”
夏守忠再次催促。
贾元春来不及细想,也想不通贾琦为何突然起兵。刚走出殿外,
就见一队前来护卫她的士兵,个个身穿黑色重甲,
和宫中禁卫完全不同。
这是只有贾琦手下将士才穿的盔甲。
贾元春心里终于安定下来。
冷静之后,
她忽然一惊,转头问夏守忠:
“稚儿在哪儿?”
“慈宁宫还是翊花宫?”
夏公公愣了一下,回答:
“在东宫!”
“太皇太后和皇上都不喜欢元稚皇子,殿下在东宫由奶娘和宫女带着。”
“平时没人过问!”
元稚——
庆隆帝名义上唯一的儿子,才三岁,据说脑子不太灵光。
虽然只有这一个皇子,
但因为智力问题,一直不受庆隆帝待见。
其实,
贾元春清楚其中内情:这孩子名义上是皇子,其实是后宫妃嫔和侍卫私通所生的野种。
不是智力有问题,
三岁的孩子哪看得出什么智力?
不过是庆隆帝找的借口罢了。
然而,
庆隆帝为了不让宫外大臣发现他不能生育的秘密,只能忍气吞声留下这孩子。所以这位名义上的小殿下,
可以说是没人疼、没人爱,
几乎没有存在感。
贾元春沉默了一会儿。
贾元春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道:
“马上去东宫!”
夏守忠心里有话却不敢说。
眼下是什么关头?
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
德阳殿前早已人山人海,数万乱兵聚集在殿外,北静王水溶、忠顺亲王、皇长孙元胤,还有牛继宗、冯唐等大臣都在场。
场面乱成一团。
众人正等着贾元春来主持局面,她却偏要跑去东宫找一个三岁小孩?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但贾元春态度坚决,不容反驳。
东宫本是历代皇子居住的地方,如今却已荒废多年。
整个宫中只剩下几个奶娘和年老的嬷嬷,看守的侍卫比伺候皇子的宫人还多。
“稚儿,来母后这儿!”
贾元春伸出手,想牵住元稚的小手。
元稚懵懵懂懂,对一切既好奇又害怕,忍不住咬起了手指。
“你是谁?”
他软软的声音让人心疼。
贾元春不由得心生怜爱。
如果她也有这样一个孩子该多好。
她温柔地哄道:
“稚儿,我是你母后呀!”
“快到母后怀里来。”
贾元春一步步引导着不谙世事的孩子。
元稚半信半疑,转头看向奶娘:
“嬷嬷,她真的是我母后吗?”
跪在地上的奶娘连忙点头。
“稚儿,来母后这儿!”
这一次,元稚迈着不稳的脚步,慢慢走到贾元春身边,让她牵起了自己的小手。
贾元春和蔼地说:
“走,母后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恩。”元稚奶声奶气地应道。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场面。
……
德阳殿前,皇城宫门已形同虚设。
北军五校、北宫禁卫六军、南宫禁卫、京城巡防营、锦衣卫、王府私兵、京城守备营……所有能提刀上马的士兵,几乎全聚到了这里。
人数一度超过数万。
皇城内外,更有超过十万之众!
昔日空旷的皇城,此时竟显得拥挤不堪。
从皇宫外一路延伸到宫内。
数不清的士兵列阵相对,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连胆小的宫女和宦官都吓得不敢喘气。
天上乌云遮月,北风像狼嚎一样呼啸不止。
一片肃杀之中,一队宫女、太监和士兵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与一个孩子走来。
他们站在龙首道上,放眼望去,底下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刀剑与战马。
千军万马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皇城之中,景象令人震撼。
“母后,我好怕……”
元稚心里害怕,抬头向身旁的女子求助。
贾元春轻声安抚:
“稚儿别怕,有上将军在,没人能伤到我们。”
元稚想要母亲抱,但场面紧张,不容如此。
他能忍住不哭不闹,已经十分难得。
贾元春没再多哄,焦急地望向下方,想在黑压压的军阵中找到她想见的人。
然而夜色深沉,怎么也找不到。
这时,手持长剑的司空辛突然冲上台阶,振臂高呼:
“皇贵妃主政!奉诏讨逆!!”
倾刻间,无数将士齐声响应,呼喊声震天动地:
“皇贵妃主政!奉诏讨逆!”
这一刻,他们仿佛代表大义与正统,士兵们也如正义之师,名正言顺。
其他阵营的士兵被这声势震慑,气势渐渐弱了下去。
贾元春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推上这样的位置。
此刻她多渴望一个坚实的依靠,二十年深宫生活如履薄冰,
她多想放声大哭,却不能,也不可以。
她强压心中慌乱,望着下方一排排士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队黑甲骑兵自黑暗中缓缓现身——
他们头戴狼盔、身披金甲,是来自北地的重骑,所到之处,无人敢挡。
殿外人山人海,却自动让出一条宽阔道路。
贾琦走过的地方,两旁将士眼中都闪着狂热与崇拜的光芒。
他的出现,象一支箭猛地扎进贾元春的心口。
她浑身颤斗,眼圈霎时红了。
一阵强烈眩晕从心底涌起。
贾元春站在台阶上摇摇欲坠,几乎就要倒下。
终于,那道被所有人注视的身影,一步步走近她。
就在贾元春快要撑不住的那一刻——
那高大耀眼的人,竟在千军万马前单膝跪下。
“臣拜见皇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