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成!”晴雯急得扬起脸,“爷是武将,披着沉甸甸的铁甲,寻常鞋垫哪顶用?非得我亲手做的,爷穿着才舒坦。
贾琦恍然驻足:“竟有这般讲究?难怪我从不觉得铠甲硌脚——原来这些年穿的鞋垫皆出自你手?”他天生神力,出征时常套三层重甲,莫说普通鞋垫,连北地骏马都累倒过数匹。
晴雯点头,贾琦叹道:“我只道外头事忙,谁知内里有这许多门道。后院诸事,到底要倚仗你们细心。”
晴雯眼角漾开喜色:“爷是做大事的,这些琐碎何必费心?”指尖正替他整理衣襟,忽地顿住。
“怎么?”
她深深吸气,眼波流转间满是沉醉:“爷身上有太阳的味道呢。”
贾琦失笑:“太阳哪来的气味?”
晴雯却贴近他衣襟轻嗅,执拗道:“就是太阳的味道!暖烘烘的,真好闻。”
贾琦不由莞尔。
也许这就是晴雯说的“太阳的味道”。
“你这张嘴可真能说!”
别瞧晴雯现在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府里的小丫鬟们平时可没少挨她的骂。贾琦面前卖弄、借机攀高枝的,全都逃不过晴雯那双锐利的眼睛。
本来想让王熙凤管管晴雯这脾气,谁知她俩倒像是站在了一边。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那当然!”奶还没给爷生下儿子呢,哪个小妖精敢打爷的主意,我绝不答应!”她扬著小拳头,精神十足,“外面那几个丫头,一见爷就眉开眼笑的。”
贾琦听了直摇头。谁说古代富贵人家就能三妻四妾?简直胡说八道!这封建规矩,看来得由他来打破了。
“咳,”贾琦低头看着晴雯白里透红的脸蛋,打趣道,“赶明儿我就把你收进房里,让凤姐知道什么叫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心里暗想,再过两年,这丫头定能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到时候就有福享了。
晴雯使劲吸了吸鼻子,咬著嘴唇哼哼唧唧的,像是被贾琦这话搅得心神不宁。
“傻丫头,”贾琦柔声道,“针线活儿明天再做也不迟。晓税宅 首发”
东城街头,商贩往来不绝。虽不及内城奢华,却更接地气,多是寻常百姓常去的地方。茶楼、酒铺、花柳巷,一应俱全。
茶摊外廊下挤满了车夫、苦工,还有缠着要糖吃的孩子。说书人抑扬顿挫,讲到精彩处,满座喝彩。一碗粗茶,能消磨一整天。
人群中,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东张西望,身后跟着个戴帷帽的随从,似有意似无意地晃过花柳巷。窗边、阶前,站着几个不畏寒的俏女子。
二楼的窗户突然探出几个身影:“大爷,来玩玩嘛!”“这位爷,进来喝一杯?”
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将手帕抛下来。薛蟠赶忙接住一条尚带体温的帕子,贴在脸上深深一嗅,顿时精神焕发,整个人都酥了。
薛蟠不光爱那些脸蛋白净、没留胡子的小男生,也对小姑娘们感兴趣,可以说是男女都不挑,也毫不避讳。
“真要命!”
“我肯定是昏了头才跟你跑出来!”
帷帽底下,薛宝钗气得杏眼圆瞪,要不是有长长的帛纱挡着,她那眼神简直能把薛蟠生吞了。
“嘿嘿!”薛蟠傻笑两声,赶紧往前挤,想快点离开这儿。
“你们这些姑娘家真没劲!”
“在家就板著脸,冷冰冰的,一点趣味都没有,男人可不喜欢这样!”
“既然都出来了,就放开些,别学娘那样木著一张脸,跟块木头似的!”
薛宝钗咬著嘴唇,低声怯怯地说:
“你再讲,我就自己回去了!”
虽然她一个人根本不敢走回府,但这句还是让薛蟠识相地闭了嘴。
薛蟠生得粗壮,在前面开路。
一脸横肉,吓得路人纷纷躲闪。
薛宝钗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不敢落下。
头一回经历这种场面,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要不是戴着帷帽遮住了脸,只怕她早就吓得晕过去了。
可表面上,薛宝钗还得努力维持自己端庄的模样。
街上人来人往。
不知过了多久,薛宝钗看着路上的行人和平常的妇人,心里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羡慕。
她从不缺金银财富。
要不是为了薛家,她连京城都不愿来。
这一点,和一般女子大不相同。
“闲人回避!”
“闲人回避!!”
哒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敲在青石路面上。
铁甲滚动,两旁百姓和小贩陆续退开,大批手持长枪大刀的士兵站列两侧,硬是清出一条宽阔的路。
四周百姓也迅速安静下来。
紧接着,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精锐骑兵如烟火般簇拥而来。北地战马个个昂首挺胸,队伍整齐,纪律森严。
骑手腰佩马刀,背负长弓箭囊,盔甲明亮,刀剑闪光。
皇帝的车驾渐渐出现在百姓眼前,但天子容颜不可直视,即便皇帝坐在车中,也没人敢随便抬头张望。
看不见皇帝的真容,但在车驾左前方,一名骑着烈焰般枣红马的武将格外醒目。他年纪轻轻,剑眉星目,神情冷峻,不怒自威。
薛蟠撅嘴示意,让薛宝钗赶紧偷看。
顺着薛蟠指的方向,薛宝钗终于见到了那人——甚至莫名有些初次见面的紧张。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她单方面的。
透过帘子垂下的薄纱望去,
贾琦头戴亮银狮子盔,帽顶缀著暗红穗子,随风轻摆格外俊逸。
一身梅花纹铁甲衬得他肩宽腰挺,金色兽头腰带扣得齐整,内里白罗立领袍子绣著紫纹,素净中透著贵气。
既有武将的利落英气,又不失公侯的雍容威仪。
薛蟠连声赞叹,
嘴里滔滔不绝,
简直把贾琦夸上了天。
其实不用薛蟠多嘴,
薛宝钗早看得分明。
恍惚间,
她从贾琦身上瞧见了男子特有的刚健气概,与荣国府、薛家内宅的阴柔氛围截然不同。
甚至叫人忍不住想凑近些。
可贾琦骑着骏马,矜持的目光从不扫向道旁人群。
他像悬在天上的日头,
教人想伸手触碰,却什么都捞不著,反被光刺得眼眶发酸。
多瞧片刻都受不住。
待车驾行远,
贾琦的身影倏忽掠过,只余列队持盾的兵士络绎而过。
等圣驾出了城门,
甲士们鱼贯而出,
京中权贵子弟也纷纷策马紧随。
薛蟠唤醒了帷帽下出神的薛宝钗。
薛宝钗轻叹转身,
恰见个锦衣公子策马奔来,利落地翻身下马落在薛蟠跟前。
这人眉宇端正,从下马的身手看得出惯于骑射。
薛蟠立即堆笑相迎。
来者正是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
他扬了扬紫金马鞭朗笑:
冯紫英本是豪爽性子。
薛蟠的胳膊被一把拽住,对方拉着他就要一起去。
“好啊好啊”薛蟠向来爱凑热闹,正要答应,却忽然想起妹妹还在身边。
“你一个人认得回去的路吗?”
薛宝钗摇了摇头。
路或许认得,但两人是偷偷溜出来的,没带一个随从。街上人来人往,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
薛蟠叹了口气,刚想婉拒冯紫英的邀请。
可冯紫英只当薛宝钗是个丫鬟或歌女之流,热情不减:“走走走,一起!,多痛快!”
他随即叫人备了马车。
冯紫英为人豪爽,再三邀请,薛蟠推辞不过。
薛宝钗却悄悄对薛蟠使了个眼色,竟也应允了。
于是薛蟠与冯紫英骑马谈笑,薛宝钗独自坐在马车里跟在后方,不时撩帘望向窗外。
正是踏青好时节。
护城河边柳枝摇曳,路旁花树烂漫,新绿衬著嫣红,浓郁得像化不开的颜料,真是绿肥红瘦!
空气里满是阳光的味道。
与那沉闷的深宅大院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薛宝钗甚至有些庆幸,若不是这一趟,她哪知外面的春色如此动人。
荣国府景致再美,也是人造的,哪比得上这天然的青山绿水。
到了东郊围场,冯紫英刷脸进场。守卫见薛蟠、薛宝钗未带兵器,又有冯紫英领着,便未阻拦。
来围猎的王公官员不少,但除了几位重臣,几乎没人能靠近皇帝五十步内。不带兵器想行刺,简直是说梦。
围猎开始前,庆隆帝先对随行官员讲话,又设香案祭天,祈愿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随后正事开始。庆隆帝命太监牵来一匹通体雪白、无半根杂毛的骏马,四肢强健,气势夺人。
宝马,盔甲。
向来是武人最爱的两样东西,只因在战场上能大大提升武人的存活机会。
小太监牵着那匹高大的白马过来。
这匹白马性子似乎特别暴躁。
很快就挣脱了太监的手,甚至扬起后蹄猛踢小太监们,惹得周围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
庆隆帝拍手称赞:
“这匹夜照玉狮子,是纯种龙驹,大月进献的马中之王!因为脾气太烈,至今还没人能驯服!”
“今天围猎,到太阳下山前,谁打的猎物最多!”
“朕就把这匹龙驹赏给谁!”
庆隆帝勉强拉开弓射出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