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棍子下去,不仅敲碎了流民的后脑勺,也敲碎了李凡作为现代人仅存的心理防线。
周围的人群瞬间安静了。
但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那个杀人的家丁冷漠地擦拭著棍子上的血迹,像赶苍蝇一样挥手示意人群继续排队时,李凡惊恐地看到了让他san值狂掉的一幕。
那具温热的尸体并没有像普通游戏里那样化作白光刷新消失。
它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尘土里,散发著刺鼻的血腥味。
就在混乱的抢粥稍微平息,家丁转过身去的一刹那,几个一直游离在人群边缘、眼神浑浊得像死鱼一样的流民,鬼魅般地凑了上去。
没有对话,没有商量,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默契。
他们七手八脚地抓住了尸体的手脚,像是拖着一只死掉的牲口,迅速而悄无声息地将其拖进了路边那半人高的枯草丛中。
枯草晃动了几下,随即传来了一阵压抑的、令人牙酸的撕扯声,以及吞咽口水的声音。
李凡感觉自己的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在极度的饥饿面前,同类不再是同类,而是蛋白质。
强烈的生理恶心混合著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崩溃。
“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他在心中疯狂地呐喊,这种真实的窒息感让他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系统瞬间响应,一个半透明的红色弹窗,带着冰冷的机械质感浮现在他眼前:
【检测到脱离意愿,是否立即断开神经连接?】
“是!马上!”
李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确认。
“呲——”
伴随着气压释放的轻响,银灰色的座舱盖缓缓滑开。
李凡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背,将被冷气吹得冰凉的椅背晕染出一片深色。
眼前,不再是那个烈日当空、尸横遍野的雍州荒野。
耳边没有了流民绝望的呻吟和吞咽尸体的咀嚼声,只有中央空调平稳的嗡嗡声。
这种强烈的时空割裂感,让李凡产生了一阵剧烈的眩晕。
他颤抖著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白皙、干净、虽然不算强壮但至少皮肉完整的手掌。
那种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皮肤干裂如树皮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先生?”
一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座舱旁的显示屏,语气礼貌而职业。
“您只体验了15分钟,还有45分钟的余额。确定要现在结束吗?根据规定,一旦离店,余额概不退还。”
“45分钟”
李凡愣住了。
脑子冷静下来后,那种生理性的恐惧感,在“五十块钱不退”的现实面前,瞬间就被贫穷给击溃了。
五十块钱。
那是他两天的饭钱。
就这么没了?
仅仅是因为被一个游戏画面吓到了?
“那是假的那是游戏”
李凡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著这句话,试图用理智去压倒生理上的不适。
“而且,这技术太牛逼了,那种触感,那种味道,这是划时代的科技啊!还没看够,还没搞清楚怎么玩不能就这么亏了。”
沉没成本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拽住了他想要逃离的腿。
他看了一眼那个充满科幻感的头盔,又想了想自己干瘪的钱包和那一叠厚厚的求职拒信。
现实虽然安全,但现实让他绝望。
而那个游戏,虽然恐怖,但至少它足够刺激,足够真实,真实到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是个即将失业的废物。
而且来都来了。
李凡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重新躺了回去。
“不,我继续。”
黑暗再次降临,随后是熟悉的失重感。
当李凡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刚才下线时的那个路边土沟里。
几张面色不善、枯瘦如柴的脸,正凑在他上方,那眼神绿油油的,就像是在审视一块刚掉在地上的死猪肉。
见李凡突然“活”了过来,甚至猛地睁开了眼,那几个流民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失望。
“晦气,原来是在睡觉。”
其中一个流民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带着其他人散开了,重新晃晃悠悠地走向施粥的队伍。
李凡惊出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他瞬间意识到了这个游戏最可怕的一个机制——
消失。
在这个游戏里,下线仅仅意味着玩家的意识脱离,但角色的躯体并不会像传统网游那样消失或者变得无敌。角色会留在原地,进入“沉睡”状态。
而且,游戏里的时间,并不会因为你的离开而暂停!
这个游戏,下线竟然比在线更危险!
如果他刚才晚点上线十分钟,或者刚才那几个流民胆子再大一点
他可能已经在睡梦中,被一块石头砸死,然后被拖进枯草丛里,变成别人的“口粮”了。
他可不想马上就喜提封号三天。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硬核游戏”
李凡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土,不敢再在原地停留,连滚带爬地冲向了施粥的队伍。
好不容易,他排到了队伍的末尾。
轮到他时,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丁不耐烦地用勺子敲了敲他的破碗,随手舀了一勺浑浊的液体倒了进去。
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混著泥沙和草根的米汤,只有碗底沉着几粒可怜的粟米,依然能照出人影。
但此时的李凡已经顾不上嫌弃了。
那种火烧般的饥饿感驱使着他,像野兽一样,仰起脖子,将那碗带着馊味和沙砾感的米汤,一口气灌进了喉咙。
温热的液体滑入胃袋,稍微缓解了那股要命的绞痛。
他捧著空碗,无力地蹲在粥棚旁边的墙角,试图恢复一点体力。
墙角边,蹲著两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一边捉著身上的虱子,一边低声闲聊。
“作孽啊”
其中一个缺了门牙的老乞丐,看着远处干裂的农田,长叹了一口气。
“这雍州北境,原本是产粮的大县啊,往年这个时候,麦浪滚滚,哪会像现在这样,连树皮都被啃光了。”
“嘘!小声点!你想死也别拉上我!”
另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乞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缩了一下脖子,警惕地用那只独眼扫视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后,才压低了声音,神情诡秘又惊恐:
“你真当这是老天爷不开眼?我告诉你,这是人祸!”
李凡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他本能地感觉到,这可能是关键的世界观线索。他不动声色地往阴影里缩了缩,假装闭目养神,实则屏住了呼吸。
“人祸?” 缺牙老丐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
“前些天,有个从青云宗外门运送废丹渣下来的杂役,累死在路边,正好被我撞见。那是他临死前吐出来的真话”
瞎眼老丐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气声。
“根本不是什么旱灾。”
“是因为咱们头顶上那位青云老祖,最近觉得山门里的灵气淡了那么一两分,不够清冽,不够养人。”
“就为了这个?” 缺牙老丐难以置信。
“对,就为了这个。”
瞎眼老丐惨笑一声。
“为了让山上的空气再甜那么一点点,那位老祖随手就让人把聚灵大阵的功率开大了一成。”
“这一成不要紧,直接就把咱们这方圆千里地底下藏着的这点地脉灵气,全给强行抽上去了!”
“你想想,这地脉就是大地的血气啊!灵气一走,地气也就散了,水脉自然也就枯了。”
“咱们这些凡人种的庄稼,没了地气滋养,哪还能活?”
“这就变成了绝地,变成了死地!”
瞎眼老丐狠狠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那唾沫落在滚烫的地上,瞬间滋滋作响蒸发干净。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眼里,咱们这一百多万条烂命,加在一起,甚至都不如人家多吸一口灵气来得舒坦!”
“轰——!”
这番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的、透心凉的清醒感。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那个还残留着沙砾口感的破碗,嘴角甚至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原来如此
这就是这个游戏的背景设定吗?
没有妖魔作祟,没有天灾降临。
造成这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元凶,竟然是那些本该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者。
“为了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抽干了一方天地的活路”
李凡在心里喃喃自语,眼神中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看透了某种恶俗笑话后的无语和嘲弄。
这算什么?
这就是传说中的修仙界吗?
在他看过的那些小说里,仙人不都是守护苍生、除魔卫道的吗?
可在这里,仙人不过是一群更强大、更贪婪、更不加掩饰的掠夺者。
这一刻,李凡竟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既视感。
现实世界里,那些垄断巨头为了财报上的数字好看一点,能面带微笑地裁掉成千上万个像他这样的“耗材”。
而在游戏里,大修仙者为了自己的修为进度条涨一点,能毫不犹豫地抽干千里灵脉,让百万凡人变成枯骨。
“哈”
李凡忍不住想笑,却发不出声音。
这也太真实了。
真实得有些过分了。
他花钱来玩游戏,本来是想做个御剑乘风的梦,想短暂地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现实。
结果游戏策划反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告诉他:别做梦了,哪怕换了个世界,换了张皮,规则还是那个规则——弱肉强食,赢家通吃。
“真是一点梦也不让人做啊”
李凡叹了口气,心中没有涌起什么替天行道的豪情壮志,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但这股无力感,反而勾起了他作为玩家的一丝逆反心理和好奇心。
他撑著膝盖,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
他想问问那个老丐,青云宗在哪个方向。
不是为了去报仇,他现在连只鸡都杀不死。
他就是想去看看。
他想亲眼看看,那个被设定成“为了让山里空气更甜让百万人陪葬”的老祖,到底长什么样?
是不是和现实里那些在电视上侃侃而谈的资本家一样,也长著一张慈眉善目的脸?
就在他刚准备开口的时候。
视野中央,突然弹出了一个血红色的倒计时。
【体验时间结束。】
【正在强制断开连接】
画面瞬间切断,黑暗再次袭来。
“呼——呼——”
体验店的座舱盖缓缓打开。
李凡坐起身,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慌失措。
他沉默地摘下头盔,交还给工作人员。
走出体验店,此时已经是深夜。
a市繁华的霓虹灯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在头顶闪烁,街道上依然车水马龙,喧嚣不已。
路边摊的炸串香气、汽车的尾气、行人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现实世界的味道。
李凡站在街头,看着这一切,突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以前,他觉得这座城市是冷漠的,是压抑的,那些高楼大厦像墓碑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但此刻,在经历了那个“吃人”的修仙世界后。
他竟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是如此的虚假,却又如此的“安全”。
“至少在这里,我不会因为别人要练功,就被抽干了空气饿死。”
“至少在这里,我有衣服穿,有廉价的炸串吃,不用担心睡在路边被同类吃掉。”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治愈。
相反,一种更深层的、如鲠在喉的不适感,在他的心里蔓延。
现实虽然安全,但像是一潭死水,他在其中挣扎却找不到方向,被无数看不见的网束缚著。
而那个游戏,虽然残酷、血腥、像个地狱。
但在那一刻,当你直面那种最原始、最赤裸的“掠夺”时,你的愤怒是真实的,你的求生欲是真实的,你的敌人,也是清晰可见的。
“青云宗”
李凡喃喃自语。
他想回去。
不仅是因为那种极致真实的感官体验让他上瘾。
更是因为,他隐约觉得在这个游戏里,他或许能找到一种在现实中早就已经消失了的,反抗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