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那道通天彻地的乳白色光柱，亮度与威压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程度。光柱周围，空间都开始呈现出轻微的扭曲，仿佛无法承受其中蕴含的恐怖能量。圣光力场构成的“光碗”，已经收缩到距离堡垒最外围防线不足三公里的地方，所过之处，大地被灼烧得一片焦黑，连岩石都在缓慢地融化、结晶化。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与某种令人灵魂不适的“纯净”气息。
毁灭，已迫在眉睫。
铁砧堡垒，最深处，一间被重重加固、由最坚硬的黑曜石与金属浇筑而成的地下指挥室内。
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昏暗的应急照明下，一张粗糙的石桌旁，围坐着寥寥数人。
主位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身上缠绕着厚厚绷带、却被林晓用某种秘法强行以银针与魂力吊住一口气、维持着清醒的陆青珩，微微倚靠在椅背上，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中黯淡无光，但深处那一点冰冷的火焰，却依旧在顽强地燃烧。
他的左侧，是独臂冥将、林晓，以及另外两名伤势相对较轻、但同样面带死气的冥府高阶统领。
他的右侧，则是几位“新”面孔。
狼王苍夜，庞大的身躯即便是趴伏在地，也几乎占据了小半个房间的阴影。它的伤口经过简单处理，但圣光侵蚀留下的痕迹依旧明显。它的暗金色竖瞳，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沉默地注视着石桌中央那简陋的、用碎石和炭笔勾勒出的战场地形图。
老疤，那位流浪者车队的头领，局促地坐在一张石凳上，独眼紧张地扫视着周围这些气息强大或神秘的存在，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
周铭，那位前复兴军技术军官，腰杆挺得笔直，但脸上的疤痕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的面前，摊开着几页他带来的资料，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轻轻敲击着。
甚至，在房间最角落的阴影里，还有一块微微蠕动的、半透明的胶质——是那几个弱小变异体推选出的代表，他的能力是拟态与微弱的精神感应，在这种场合下几乎没有存在感，但他坚持要来，想要“听听”。
除了地底的穴居人无法直接到场（他们通过特定的岩石共鸣，传递了简短的信息，表示正在执行破坏节点任务，一切按约定），这已经是目前铁砧堡垒内，所有能够称得上是“核心”或“盟友代表”的力量了。
“人都到齐了。” 陆青珩开口，声音嘶哑、微弱，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但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时间……不多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每一双眼睛。
“那光柱……里面的东西，快出来了。” 他指向石桌上，那个用红色炭笔重重圈出的、代表光柱的位置，“比加尔文……更强。权限……更高。我们……正面挡不住。”
残酷的事实，被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冰冷地抛了出来。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又凝重了几分。
“但……我们还没输。” 陆青珩话锋一转，那黯淡的眼眸中，冰冷的火焰似乎跳跃了一下，“因为……我们知道了真相。也因为……你们来了。”
他的目光，依次看向苍夜、老疤、周铭，以及角落里那团微微蠕动的阴影。
“狼王。” 陆青珩看向苍夜。
苍夜微微抬起巨大的头颅，暗金色的竖瞳与陆青珩对视，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房间内回荡。
“你的族人……是最好的猎手与斥候。” 陆青珩缓缓道，“我要你们，在光柱中的存在完全降临、力场收缩到极限之前，不惜一切代价，袭扰、迟滞、削弱外围所有能看到的教廷力量。尤其是他们的后勤线、能量供给点、以及……任何可能为那光柱中的存在提供支援的东西。不要硬拼，一击即走，制造混乱，拖延时间。”
苍夜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表示明白的呜咽。这正是它们狼群最擅长的。
“地底的朋友……” 陆青珩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壁，看向下方，“他们正在做他们承诺的事。这会在大地层面干扰‘系统’的能量汲取，或许能间接影响那光柱的稳定，至少……能让它慢一点。”
“老疤。” 他看向独眼的流浪者头领。
“在！” 老疤猛地挺直了腰板，独眼中迸射出一丝狠厉的光芒。
“你的人，熟悉车辆，熟悉荒野。” 陆青珩的声音更加微弱，但语气却更加决绝，“我要你们，在狼群发动袭扰的同时，利用你们带来的燃油，还有堡垒里最后的库存，准备‘火车’。”
“火……火车？” 老疤一愣。
“是。” 陆青珩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将所有还能动的、带轮子的东西，不管是车，还是推车，全部装满易燃物，浇上燃油。不需要驾驶员，设置好简单的触发装置。在最后的时刻，当敌人的地面部队逼近，当那光柱中的存在可能需要地面支撑时……让这些‘火车’，从每一条可能的通道，冲向他们。不求杀伤，只求……制造最大的混乱与阻碍，哪怕只有一秒。”
老疤的独眼中，瞬间爆发出疯狂的光芒。这是自杀式的任务，但，这很符合他们这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流浪者的风格！“明白！交给我们！” 他狠狠地点头。
“周中尉。” 陆青珩看向那位前技术军官。
“在。” 周铭立刻应道，声音有些干涩。
“你带来的资料，很重要。” 陆青珩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文件上，“赵明，陈远。”
一直沉默地站在陆青珩身后阴影中的两人——赵明（前冥府首席符文师，现在是技术攻坚核心）和陈远（前复兴军技术官，现投靠冥府的技术骨干）立刻上前一步。
“你们两人，带领所有还能动的技术人员，包括周中尉，立刻转入‘蜂巢’最底层。” 陆青珩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给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全力攻关‘冥渊’项目！不惜一切代价，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包括……包括‘羲和’的最后算力，包括堡垒核心能量池的储备，甚至……包括必要时，抽取‘冥土’地脉的死亡气息！”
“王上！” 林晓脸色骤变，“‘冥渊’还不稳定！强行推进，尤其是抽取地脉死亡气息，很可能会引发不可控的反噬，甚至提前……”
“没有时间了，林老。” 陆青珩打断了他，声音冰冷而疲惫，“常规手段，我们连一天都撑不住。那光柱中的东西一旦完全降临，一切都将结束。‘冥渊’是我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不是希望的希望。哪怕它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危险的、同归于尽的构想。”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赵明和陈远：“我不需要它完美，我只需要它……能够被启动。在最后的时刻，在我们所有人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前，能够启动。明白吗？”
赵明和陈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的压力与决绝。他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明白！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冥渊’！”
“冥渊……” 周铭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与震惊的光芒，似乎从这个名字和陆青珩的描述中，猜到了什么。
“至于我们……” 陆青珩最后，将目光投向了独臂冥将、林晓，以及另外两名冥府统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的任务，最简单，也最残酷。”
“依托堡垒，进行最后的正面抵抗。”
“用我们的血肉，用我们的魂力，用这座堡垒的每一块石头，拖住敌人，为狼群的袭扰、为地底的破坏、为老疤他们的‘火车’、为赵明他们的‘冥渊’……”
“争取时间。”
“哪怕是一秒，一分，一刻。”
“直至……最后一人。”
冰冷的话语，如同寒冰，冻结了房间里最后一丝温度。
计划，残酷而简单。
狼群与穴居人外围骚扰破坏，尽可能削弱、迟滞。
流浪者用自杀式的“火车”制造混乱。
冥府残部，在堡垒进行最后的、注定覆灭的正面抵抗，用生命换取时间。
而所有的希望（如果那能被称为希望的话），都压在了那个名为“冥渊”的、不稳定的、危险的秘密项目上。
这不是战术，这是在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力量差距面前，所能做出的、最无奈、也最彻底的挣扎。
用所有的牺牲，去赌一个渺茫的、同归于尽的可能。
“还有问题吗？” 陆青珩最后问道，他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点，似乎随时都会再次陷入昏迷。
房间里一片沉默。
狼王苍夜低下了头颅，表示没有异议。
老疤狠狠地搓了搓脸，独眼中只剩下疯狂的决意。
周铭挺直了脊背，眼中的悔恨与茫然被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所取代。
赵明与陈远，默默地行了一个古老的军礼。
独臂冥将与林晓，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又缓缓睁开，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角落里，那团半透明的胶质，微微蠕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个微弱的、却清晰的意念：“我们……也可以……帮忙……我们……不怕死……”
“好。” 陆青珩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一个字。
“那么……”
“各就各位。”
“准备……”
“迎接最后的毁灭吧。”
会议结束。
众人沉默地起身，各自离去，走向自己注定的位置，走向那最后的、用生命点亮的烽火。
陆青珩独自一人，靠在冰冷的石椅上，望着石桌中央那简陋的地形图，望着那个被红色炭笔重重圈出的、代表着毁灭与终结的光柱标记。
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极致的疲惫，与一种彻底的、冰冷的……
决绝。
蜂巢最底层，那个被列为最高机密的、代号“冥渊”的项目，即将在最后的疯狂中，被推向未知的、或许是唯一的……
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