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圣歌与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撞在“铁砧堡垒”那早已千疮百孔、布满裂痕的城墙之上,撞在堡垒内每一个残存者的耳膜与心灵深处。那混合了狂热信仰、毁灭意志、以及绝对力量悬殊的、铺天盖地的威压,让本就低落到冰点、几近崩溃的士气,再次,狠狠地向下跌落。
很多士兵瘫软在地,连武器都无法握紧,只是茫然地、呆滞地,望着通道顶部簌簌落下的尘土,或者听着外面那如同丧钟般越来越近、越来越整齐的、白色军团的战吼与脚步声。绝望,如同最粘稠、最冰冷的黑色沥青,包裹、吞噬了他们最后一丝思考与反抗的勇气。空气中弥漫的,除了血腥、硝烟和死亡的气息,更多了一种名为“终结”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人!城墙城墙快撑不住了!东段出现大面积坍塌!‘神罚骑士’的先头小队已经突入缺口!我们” 一名浑身浴血、断了一只手臂的军官,连滚爬爬地冲进中央指挥室,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变形、嘶哑,话未说完,便被外面又一阵剧烈的爆炸和岩石坍塌的巨响打断。
指挥室内,应急灯的光芒在持续不断的震动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周师傅、赵明、陈远、林晓等人那惨白如纸、写满了绝望与麻木的脸。周师傅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赵明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陈远博士瘫坐在椅子上,目光涣散,仿佛失去了所有焦距。林晓紧紧咬着下唇,鲜血从嘴角渗出,她死死盯着沙盘上,那代表着白色军团的、几乎已经将“铁砧堡垒”完全吞没的、刺目的白色光斑,身体微微颤抖。
坏消息,如同雪崩,一个接一个,通过时断时续的通讯网络,传入这最后的指挥中枢。每一道消息,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众人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防上,凿向那名为“希望”的、最后的、微不可见的冰面。
陆青珩,静静地,独自一人,立在指挥室连接外部了望口(一个被重重加固、开在岩壁上的狭窄射击孔兼观察口)的、残破的、被称为“城头”的平台上。
这里,是堡垒上层,唯一一处还能勉强看到外部情况的、尚未被完全掩埋或摧毁的制高点。平台不大,地面上布满了碎石、弹片和干涸发黑的血迹。一侧的护墙,已经在之前的炮击和圣光侵蚀中崩塌大半,露出后面狰狞的、犬牙交错的断裂岩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了硝烟、焦糊、圣光灼烧、以及死亡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没有披甲。身上依旧是那身简单、甚至有些残破的黑色劲装,沾满了灰尘和暗红的、不知是谁的血迹。黑色的短发,在“圣光之壁”那虚假的、却依旧刺目的天光映照下,显得有些凌乱。他的背影,在平台边缘,在那巨大的、触目惊心的城墙破损缺口和无边无际的、白色的死亡军团的背景下,显得异常的单薄、孤寂。
但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插在这即将倾覆的、最后的壁垒之上的、染血的、却永不弯曲的黑旗。
他缓缓地,抬起了目光。
目光,平静地,扫过平台下方,那些依托着残破工事、或蜷缩、或瘫倒、或茫然望天、或紧握武器却眼神空洞的、疲惫不堪、伤痕累累、浑身血污、却依旧(在看到他背影的瞬间,某些人眼中似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芒)残留着一丝最后执念的将士。
他看到了断臂的军官,用仅剩的手死死抓着一段扭曲的钢筋,目光死死盯着外面,仿佛要用眼神杀死敌人。他看到了年轻的士兵,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染血的、模糊的照片,紧紧贴在胸口,然后咬着牙,重新握紧了那打光了子弹的步枪。他看到了年迈的亡灵法师,瘫坐在角落,身旁是几具魂火已然熄灭的骷髅,他浑浊的眼眸,茫然地望着天空,口中无声地蠕动着,仿佛在呼唤早已逝去的、曾经并肩作战的“孩子们”的名字。
他还看到了,堡垒内部,那幽深、黑暗、弥漫着绝望与死亡气息的通道深处,那些挤在一起、相互搀扶、眼神中只剩下恐惧与茫然的、非战斗的人员——技术人员、后勤、伤员、老人、孩子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了那残破的城墙,越过了那弥漫的硝烟与圣光余烬,投向了城墙之外。
那里,是无边无际的、白色的海洋。
是肃杀、严整、散发着冰冷圣光的、无穷无尽的圣殿军团。
是缓缓抬起、闪烁着毁灭光芒的、无数的、蓄势待发的武器。
是高高在上、如同神明俯瞰蝼蚁的、“圣所方舟”和“圣光之壁”。
是那道立于军阵最前方、高举燃烧圣焰巨剑、周身光柱冲天、如同降世神罚的、光辉之刃加尔文骑士长,以及他身后,那数万、狂热怒吼、即将发起最终冲锋的、白色军团。
绝对的力量悬殊。
绝对的毁灭意志。
绝对的,名为“净化”的、最终审判。
陆青珩的目光,平静地,一一扫过这一切。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绝望,甚至没有不甘。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封了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平静。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他闭眼的刹那——
“嗡——!”
他胸前,那枚一直贴身佩戴、从未离身、看似普通、却在之前一系列战斗中,偶尔会散发出微弱、冰寒气息的、古朴的、黑色的玉佩(或者说是某种奇异的吊坠),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不,不仅仅是震颤。
是发光!
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的、仿佛能点燃灵魂的、幽暗深邃、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星辰生灭、万物终始的、难以形容的、奇异的光芒,猛地,从玉佩的内部,爆发而出!
那光芒,并非刺目,却凝实得如同实质。它幽暗,却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却又在内部演绎着宇宙诞生与寂灭的、极致的、内敛的、沸腾的“无”与“有”的矛盾统一。它灼热,却并非火焰的高温,而是一种直击灵魂、仿佛要将存在本身都熔炼、重塑、归于“本源”的、难以言喻的、恐怖的高温。
玉佩,仿佛活了过来。表面那古朴、简单的纹路,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有生命的血管,在疯狂地脉动、流淌着那幽暗、灼热的光芒。一股古老、苍凉、冰冷、死寂、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终结”之后、或许存在的、“新生” 的、难以名状的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缓缓地,苏醒。
这气息,是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磅礴。是如此内敛,却又仿佛能吞噬周围的一切光线、声音、乃至存在感。
陆青珩周身,那原本因为长时间激战、施展“魂咒”、以及指挥撤退而消耗巨大、略显紊乱、外放的、属于“冥帝”的、冰冷、死寂的气息,在这玉佩爆发出奇异光芒的瞬间,骤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收束、内敛!
不是消散,不是减弱。
而是收束。内敛。压缩。凝聚。
如同沸腾的大海,被强行压缩进一枚石子。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将所有的岩浆与毁灭,死死地,压制在了山体的最深处。
他周身,再无一丝一毫的气息外泄。甚至,连他存在的感觉,都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模糊、稀薄。他站在那里,却仿佛融入了周围那片残破、死寂、弥漫着硝烟与绝望的背景。他闭上的双眼,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与暗,一切声与响,一切生与死。
只有他胸前,那枚疯狂震颤、散发着幽暗灼热光芒的玉佩,以及玉佩周围,那被强行压缩、凝聚、内敛到极致,以至于空间都仿佛微微扭曲、光线都为之黯淡、声音都为之沉寂的、难以形容的、恐怖的、即将爆发的、死寂的力量漩涡,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这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一种将所有力量、所有意志、所有存在,都压缩、凝聚、内敛到一点,只为那最终、或许也是唯一的、爆发,而做的、最终的、沉默的准备。
陆青珩,冥府的王者,末路的君王,站在这最后的壁垒,最后的城头,面对着无边无际的毁灭军团,面对着即将落下的最终审判。
他闭着眼。
他沉默着。
他胸前的玉佩,在灼热地发光。
他周身的气息,内敛到了极致,死寂到了极致。
仿佛风暴眼中,那最平静的一点。
又仿佛弓弦拉满,那即将崩断,或即将释放出毁灭一击的,最后的、紧绷的、沉默的瞬间。
王者的沉默,于毁灭降临前,于最深沉的绝望中,悄然凝聚。